何辉

何辉终于上场了。

所有人都突如其来地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

随着这个红色的“9”号闲庭信步一般溜达到前场，轻轻松松地连续投中两个三分球，全场观众顿时哑然。

在五中，尽管不是人人都打篮球，但大家都还算识货，就冲这简简单单决不拖泥带水的稳定出手，进球后毫无任何表情倒退着的步伐，满脸冷冷淡淡的轻松神情，所有人都一下子意识到，这肯定是一个真正的专业选手！

王大明接到后卫的传球，在前场三分线外四十五度角上站定，盯着眼前这个被称为多年罕见的杰出球员。我还从来没有在比赛的时候见过王大明的脸上出现过这种冷漠得近乎残酷的表情，那凌厉的眼神亮起，如同随时准备扑击猎物的野兽。

何辉也同样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注视着王大明。

两个人一动不动，面无表情，没有人知道，在这一刻他们两个人心里想的是什么。

李飞鹏忽然从底线绕了上来，手臂交叉护住胸口，从侧面挡住了何辉。

就在他站定的一瞬间，王大明忽然起动，从李飞鹏的身边带球朝内线冲去，但高大魁梧的胜子像一堵山一样横在了三秒区里，王大明一个急停，马上原地起跳，胜子跟进的速度非常快，铺天盖地罩过来的大手迫使王大明出手稍微有点偏离，球在篮筐上弹了起来，几个篮下的队员都朝球抢去，胜子“轰”的一声闷吼，一把把球抓在怀中，然后连看都不看，单臂一张朝前方甩去。

篮球划过一道弧线，像一颗炮弹一样灌向前方，我们都忍不住一声惊呼，抬眼看去，何辉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那里，干净利索地截住了胜子的传球，双手把球往前一探，作出准备上篮的动作，一下晃开了回追回来的王大明和陈志亮，非常沉稳地向后撤了一步，居然还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三分线，一抬手就又是一记远投！

“唰”！

三分球应声入网！

此时场上的形势立时发生了变化，在这短短的一、两分钟时间里，十中已经把比分反超了！

一声尖厉的哨响，五中马上请求暂停。

小赵面色严峻，对围在他面前那些比他高一头还多的队员们大声嚷着：“……大明，打球不能太独了，突破要坚决，但是要适当分一分球！飞鹏，篮板球啊，不能放松……我们接着守一会儿盯人，大家注意补防……外线！外线一定要封死……”

我在那个时候第一次知道，真正好的投手是怎么样都防不住的。

在王大明、陈志亮他们轮番围剿之下，何辉依然颇为轻松自如地不断得分，只要球在他的手中，他就一定能够找到投篮的机会，只要一出了机会，他就一定能够把球投进。

内线的胜子犹如猛虎下山一般凶猛，把上半场打不开局面的愤懑全都发泄了出来，没多长时间就把篮下对位防守他的大伟罚下，李飞鹏也领到了四次犯规，任凭胜子轻松拿分，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比分很快拉开，十中已经领先了十分了！

王大明面色凝重，我还从来没有看见过他在篮球场上如此紧张，大颗的汗珠“滴答滴答”地顺着额头和肩膀淌下来，沿着小臂和指尖砸在地板上。

大家也都知道王大明的特点，他是一个典型的“攻强守弱”的球员，要知道从前在学校里打篮球，或者是到处寻找露天场地跟那些成年人打半场，仰仗着身高和弹跳，光靠扣篮就把对手先震懵了。而现在，面对真正的专业高手，王大明终于显得一筹莫展，根本没有办法阻挡住对手那忽远忽近举重若轻的进攻，何况对方的内线还有一个内线霸王——胜子！

何辉稳稳地站在三秒区和三分线之间，两只明亮的眼睛直视前方，两腿叉开，两只手垂下来，忽地两臂一用力“啪”地一拍，回头朝胜子他们喊了一声：“防住！把这个球拿下来！一个球也不让他们进！”

话音不大，但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七星刀队带头鼓噪起来，大骂着：“去你妈的那个傻B9号，就凭你那个猴样的不让他妈的谁得分？大明干死他干死他！”要不是碍着白毛校长和“温森特”，恐怕早就抄家伙打将过去了。

王大明一咬牙，带球朝内线冲去，但是他忽然发现不管自己在什么地方，眼前总是何辉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王大明想要用自己的力量扛开对手，朝篮下靠打，但是这时候才发现何辉那看上去并不算特别强壮的身躯充满了劲力，一只大手掐住了王大明的后腰，让王大明根本无法发力。

王大明只能一次次地被挤回到三分线上，仓促之间远投，但却一次次地偏离篮筐……

比分差距越来越大，观战的人也越来越少。

场边上十中的那些替补们早已换好了外衣，看样子就等着比赛一结束，马上上车回学校了。他们都在嘻嘻哈哈地互相开着玩笑，根本不拿场上的比赛当回事。

有人还在故意大声说着：“就这两下子啊！五中现在根本就不行了！”

还有人跟着起哄：“……你不知道啊，能打的早就都不念了，谁在这地方耽误青春啊？剩下的这几块料，都是没地方要的……”

“……要啥没啥的一帮玩意，还篮球特长生呢……”

我和大白菜依然还插着腰，勉强撑在场边，心情已经沮丧到了极点。

四下一看，观众早已稀稀拉拉七零八落，剩下的当然就是我们班这几个铁杆球迷，其余比较集中的一小撮儿，正是我们的死敌——“七星刀队”！他们也都是人人一脸愤愤不平，叽叽喳喳交头接耳，好像都忘了场上这些人两个月前还老拳相向、菜刀横飞，闹得天翻地覆呢！

于头静静地站在最前面，一动不动，依然是面无表情，那件藏蓝色大西装挂在胳膊肘上，冷冷地扫视着场上。

“嘟”！一声哨响，李飞鹏垂头丧气地走了下来，无奈地看了小赵教练一眼，摊开手臂，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一屁股坐在长条木椅子上。

小赵教练却出奇地平静，眼睛里闪动着晶亮的光芒，像是在出神地想着些什么。小秦站在不远的地方，把那大长条的双卡录音机轻轻放在脚下，抬起手臂拢一下低垂的发髻，明亮的眼眸一眨一眨的，出神地看着场边站立不动的小赵教练。

领导们依然还在高谈阔论，牛主任和“参仙老怪”早已喝得面红耳赤，“温森特”始终憨态可掬地摇晃着大脑袋，频频举杯致意。

斜挎彩带的礼仪小姐们早已溜得无影无踪，韩雪一个人靠在墙角，一腿撑在地上，另一腿曲起，小皮鞋的高跟插在墙上。她眉头紧锁面带寒霜，一脸凝重和担忧的神色。

王大明的动作越来越迟缓，表情也变得说不出的阴郁和愤懑，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了！而陈志亮则脸色苍白，大汗淋漓，不停地喊叫着，指挥队友们的进攻落位。

穿着人影晃动的球场，往远端看去，小牡丹正蹲坐在场地边角，双手捧着脸，一双大眼睛不断闪来闪去，瞟瞟王大明，再看看大胜子，间或着上下打量一下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9”号何辉，不时再远远地看看我们几个，真不知道这个神经兮兮的小妖精在琢磨些什么。

忽然，有人“啊”地大叫一声，篮下的区域摔倒了一大片。

原来王大明带球突破，被何辉和大胜子夹击，中路空切的陈志亮接王大明的策应传球，正准备上篮，跟对方突然扑上来的球员撞在一起，一下子人仰马翻，顺带绊倒了好几个人，场上一时间骂声四起。充当裁判的体育老师似乎也没有看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哨子也吹得犹犹豫豫的。

那缠抱在一起的几个人像是一堆干柴一下子被点燃，“哐哐”地对打了起来，大亮从地上爬起来，翻身骑在一个人身上抡拳就砸，对方也不甘示弱，有的用胳膊勒住了大亮的脖子，想要把他拽倒，其他几个也是一下围上去抬脚就踩，王大明“嗷”的一声朝那些人扑去，场边坐着换衣服的李飞鹏二话不说，光着膀子就冲了上去！

我和大白菜一看这形势，连忙就近跳过了对方替补席长板凳，撸胳膊挽袖子，推开场边上那些有些懵的队员，骂骂咧咧地朝人堆里跑去。

正准备飞脚踹去，就看见那一片舞动着胳膊大腿里钻了一个人来，竟是何辉！

他显然是认出了我俩，微微点了一下头，就朝场边的长椅走去，一转身靠在带扶手的一头，把那件红皮衣披在身上，“哐、哐”两声，把那双“乔丹九代”往地上随意一蹬（大白菜又是两眼发直），露出两只带着个“黑勾”标记的白棉袜，两腿一盘五心朝天，从兜里摸出根烟卷悠然自得地点上。

七星刀队全都把目光投向于头，原本呆立不动的于头忽然一转身，几个大步跑到墙边，冲着场地边角负责翻分的学生大喝一声：“你给我起来！”，抬起一脚踢在他坐的椅子上，那学生慌乱站起，兀自惊疑不定，于头早已抄起折叠椅往场地里跑去，一边跑一边还喊：“把门堵上！把门堵上！谁也别放跑了！敢他妈在五中打架……”

那位酷似吴奇隆的帅哥，此时依然围着大白毛线围脖，他一撩长发，用两根手指把围脖从鼻子上扒开，露出依然带着些青紫的嘴角，用颇为成熟而有磁性的声音潇洒地应了一声：“好的！可是……那帮老师怎么办？”

于头头也不回地嚷道：“全放倒！”

七星刀队像是突然之间来了精神，一起兴奋地大喊：“砍他们！砍他们！拿刀去拿刀去……”

那个下午，天下大乱。

忽而是“温森特”手举着白色塑料喇叭“呼呼”地吹气，不时莫名其妙地拨弄出“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的电子音乐，忽而是小赵教练愤怒地怒斥，夹杂着“徐姥姥”校长尖利的哭喊，忽而是几张铁椅子飞过，此起彼伏的激战从篮筐底下一直打到天花板……

《把那个球投进去》

下一集 参仙老怪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