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校队

彤云密布，天空零星飘着雪花，地上已然覆盖了薄薄的一层积雪。

进大门的时候我还没怎么注意这些人。

要知道在那个时候，经常会有些外面的“社会人”在大门口堵人，而正了八景地来“闹校”的已经不多见了——那是小学生干的！

我还记得前两年，我们为了一些“重点保护对象”回家的安全问题，还专门组织各班的好事者组成“护校队”，最能打的“大头”被推举为队长，于得水以自己认识所有学校里漂亮女生的家为理由，自告奋勇地担任了副队长，被人称作“于副官”。

“护校队”配发过贴着“保卫”字样的警绿色木头棍子，胳膊上围着居委会大妈那种红袖标，本来想仿效香港飞虎队和哈马斯武装脸上蒙块黑布，后来由于兜里整天揣块黑布颇为忌讳，容易被人误以为是家里有出殡的，就都改成了肉色长筒丝袜。

每天早上，于副官带着大家在操场上跑圈，高喊着：“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锻炼身体，保卫自己……”然后吆五喝六地操演天罡北斗阵之类的群殴套路。

后来还请来了一个总教头，是个白胡子老头——这老头总在街心公园交中年妇女跳交谊舞——世外高人一见小女生就精神抖擞、俩眼放光，声情并茂地传授过“猴子偷桃、海底捞针”之类的阴招。后来在实践中发现，这些招数我们那一片儿的流氓竟然也系统学习过，一打起架来像是在照镜子，我们和流氓都吓了一跳，满面狐疑地看着对方。

后来我们就自己从地摊儿上购买教材，什么“鹤祥庄”气功，“陈氏”太极拳，少林秘籍“铁布衫”，掺杂着海灯法师、巴顿将军、麻衣相面、人类十大未解之谜，乱七八糟地囫囵一番，最后发现真正速成管用的是当时尚且方兴未艾的——“女子防身、一招制敌”！

随着一些并不需要保护的好事女生的热情参与，护校队的训练后来就演变成了一大帮人伴着“迪斯科”音乐跳“十六步”。

但是后来可能是由于流氓都上了大学的缘故，社会治安好一些了，没什么事儿干的管片儿民警就开始关爱起我们这个民兵武装，整天组织护校队去擦马路边上的交警岗亭，美其名曰“警民共建文明校”。

“护校队”也就从此解散，正规军演变成了一对一的私人保镖。

于得水有好长一段时间缓不过劲儿来，见人就感慨：“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还真不适应啊……组织上还好吧？真想同志们啊……”

此刻，这些“社会人”虎视眈眈地扫视着每个出入校园的男生。

有的站在门口，有的蹲在马路崖子上，有的烫着那个时候很流行的卷发，有的留着小胡疵子，有一位不怕冷还要耍酷，斜倚在落满积雪的大树旁边四下张望，隔不一会就有雪块砸下来，然后这人就不厌其烦地扑楞头发。

有几个伸出冻得通红的手，攥着片刀的黄油木头把，肆无忌惮地挺着白亮的刀锋晃来晃去。还有几个很明显是把刀插在棉袄或大衣里面，从前排扣子或拉锁中间支棱出半截把手。

引人注目的是一个瘦高的家伙，就靠在铁栅栏旁边的电线杆子上，头顶左侧贴的是“专治牛皮癣”，右侧是“淋病梅毒”，他倒也不在乎，两根手指夹着根卷烟用劲嘬，鼻孔张开，像一匹马一样不断喷出大团的蓝雾，另一手不时向上撩那总是垂下来挡住眼睛的“郭富城头”，然后朝一侧甩下脑袋，看看没人注意，再用手背蹭一把鼻涕。他狠狠几口嘬完，曲起中指一弹，烟头划过一道亮线朝另一侧的门柱击去，然后再摸出一根点上，看样子正在酝酿沧桑或是痛苦，已是满怀疲惫眼里是酸楚地泪。

看到这似曾相识的举止，再注意到那一前一后搭着的围脖，我的心忽然狂跳起来。

就是他！

那个被我们一顿踹的家伙！

但是这个时候，我绝不能做出任何特殊的举动，甚至连眼神也不能出现变化，任何一点疏忽都有可能惹来杀身之祸。

很多年后我在看香港电影《无间道》的时候，一下就联想起当时的情景。

我拿着个装着些习题卷子的牛皮纸袋子，继续朝前走，纸袋子一下一下地扣在裤腿边。

啪，啪，啪……

在他们几个阴冷的目光里，我依然保持着不快不慢的脚步，晃里晃荡的迈进大门。进门的时候还若有若无地瞄了“郭富城”一眼，他也正充满怀疑地看着我，此人面目还有些青肿，我们踩上去的那一片“3571”依稀可辨。

就是他！

《把那个球投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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