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就是三秒区

我们军训的地方，是一个非常广阔的大草场。

那是一片长着足有一人高荒草的巨大草地，大到我都不知道外面还会不会有围墙，极目远望，最远端连接着起伏的藏青色的群山。在草地的能看见边儿的这一端，是光秃秃的黄土地操场，操场的边上，是一个很大的食堂和几排青砖灰瓦的营房，格局不可考，总之男生一侧，女生另一侧，象公厕一样门牌清楚。

我一个人走到女生宿舍，挨排去找韩雪住的地方。

我找韩雪商量汇报演出的节目。

要知道在那个时候，我还是个所谓的班干部，而韩雪则是文艺委员，我们耗在一起名正言顺。

女生宿舍很安静，风吹日晒了一整天，此时大家都在休息。

我终于确定了她的房间，正在考虑是要先敲门还是先咳嗽一声。

下午的阳光照在那一排排的营房门上，反射着亮堂堂的光影，我在那四块透明玻璃拼成的门上，看见了自己颇为令人满意的造型。

由于担心没地方洗澡，我在去军训之前剃了一个光瓢，按照东北话讲非常“哏”。这么多天混着泥土和汗水的滋养，光亮的头皮上长出了一层青茬。在柔和的光线里，抚摸着这扎手的刺头，镜中的自己似乎比过去成熟，这种感觉让我怅然若失。

正在这时，我忽然发现，镜子深处竟然有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那双眼睛在一动不动地盯着我，而这肯定不是我的眼睛，也不是我要找的韩雪，那双眼睛充满了怀疑，还带着一点惊恐。

随即，一张姣好的面孔渐渐从虚幻的世界里溶出。

隔窗对视的第三秒，我有了想逃跑的念头。

我知道，如果再这样看下去，我一定会不可救药地爱上她。

我没有在第一眼就爱上她的理由也很简单，她还不是那样漂亮。我的意思是，其实她真的已经很漂亮了，但我相信肯定还没漂亮到让我一见倾心的程度。所以我不能再看下去了。

我想，爱情是个三秒区。

我故作冷漠地点了一下头，准备转身逃去。

“别走！站那儿！”

这个声音并不大，但却非常清楚有力，几乎一下子砸穿了我的耳膜。

那是一种带着一点甜甜的清爽，又带着一点小男孩儿一样的沙哑的声音。

她从门里走出来，“哐”地一下反手把门关上，有些气哼哼地背靠在门上，瞪着大大的眼睛盯着我，就好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鹿。

她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下午的阳光温暖而干爽地洒在她的脸上，能清晰地看到额角隐隐跳动着柔柔的绿色的脉管。浓黑而整齐的眉毛下面，一双黑白分明、清丽如水的眼眸。轻轻眨眼的时候，长长的睫毛非常顺滑地垂下来再扬起，清晰地保持着那令人赞叹的间隔。

我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一个女生，也是第一次仔细地看一个女孩儿的眼睛。我从未想过原来一个人的瞳孔是这样神奇，能让人不由自主地陷入其中，甚至能感觉到似乎在不停地变幻闪动，在阳光的映衬下如同某种神秘的矿物质的结晶。睫毛就像是窗边的一帘薄纱，恰到好处地掩映了多情而妩媚的倩影，你大可以忽视其存在，但是当你真正注意到她的时候，你才会在那瞬间惊叹造物的难以揣测。

美妙的睫毛之于女性，犹如恰到好处的风情。

当她作出凶巴巴的样子瞪起眼睛的时候，睫毛似乎像均匀绽开的花萼，把玫瑰一般热烈的娇嗔显露得如此惹人爱怜。紧接着，从她薄薄的嘴唇很用力地嘣出一串连珠炮般紧密的发问，两排晶莹的小白牙“喀吧喀吧”地迅速开合，直觉告诉我，这个女孩带有一种极强的攻击性。

“你是干什么的？找谁啊！鬼鬼祟祟的？”

“我……”

还没等我答言，又是一串迅疾的炮火掩杀过来。

“看你这光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班长呢！没事跑人家门口晃悠什么？把我心脏病都吓出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

在漂亮女孩面前，我一向温文尔雅、敦厚纯良，但是接下来不知哪根弦搭错了，从我嘴里居然不着四六地冒出了一句暧昧语言。

“……让你……受惊啦！”

那一天的偶遇肯定对我一生产生了重要影响，因为从此之后我居然成为了一个被评价为很能招小姑娘欢心的“幽默”的人。

湖水一样清澈的眼睛像是突然之间涌起“屏幕保护”，一片无规则的变幻线漫无边际地散开又重合，一句在我听来是世上最令我心动的语言脱口而出。

“你他妈才‘受精’了呐！”

说完，女孩的脸慢慢红了。

《把那个球投进去》

下一集 小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