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文雀》你就知道一个电影人对过往记忆有多执着，那不是与王家卫相似，也并非要“创新”，而是彻头彻尾的怀旧，从第一个镜头任达华坐在床沿上缝西装开始，那稍嫌夸张的把式就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男演员必备的架势，不信就去重温一下《马路天使》和《天涯歌女》之流，与周旋、上官云珠她们配戏的男角们，个个都浸泡在稳当造作的姿态里，女观众迷得不得了，管那叫“白马”。音乐塞得满满的，亦是有声电影初期的朴实伎俩，那时拍摄条件有限，要烘托气氛只能依靠音乐的跌荡起伏，融进那个里头，整座香港就蒙上了一层古色古香的薄纱，甚至隐约间可以嗅到飘出老杂志略微发霉的好闻气味。

谁说那是偷了王家卫的底？王家卫一直以来都很鲜亮，老杜却偏爱更灵巧的转弯，他不怕被风格局限，于是这个糟糕到不能再糟糕的故事，因这种形式而变得妙趣横生。那些精细打磨过的片断，始终被轻松的气氛萦绕，无论是显赫的黑社会大佬，抑或茶餐厅小弟，全都自有个性，该笑就笑，以为笑里藏刀，其实只是温情乍现，哪怕这些情绪并不真实，远不似从前的黑帮片，你犯我一尺，我就侵你一丈，教人绷紧神经等惨剧发生。四只文雀是有情有义的，他们的“敌人”傅先生亦是有情有义的，从教训他们到开他们玩笑，手段残忍而闷骚。

那些电梯里的对持，雨中“斗技”，林熙蕾挠到痒处的勾引，老杜玩幽默，才是真的幽默，是用一个吻打败金兰情的那种幽默，老杜片中的男人，亦是真的男人，哪怕坐在茶餐厅里被人家笑，你都撑不住想要上前捏一下他们的脸蛋。《文雀》突然飞入住宅的时候，阳光顺势扑进来，令整部片子含情脉脉，它注视你，挑逗你，眼波流转得恰到好处，刚好让你领悟到一些什么，诸如甜蜜、岁月、缅怀之类的，然而它又如此飘渺，还未抓牢便急速流逝而去。这样的浓郁，是我钟意的浓郁，仿佛城市突然陷入某个气候怡人的下午，她走过来，头发高高挽起，几络碎丝落于后颈上，似供人啜饮的淡香槟，既伤感又性感，显得心事重重，回眸一刻眼神都松松的，被好色而正直的男子摄录进来，是无心，又很故意。那种艳阳高照的触感，焐得雨丝都变暖了，所以傅先生后来放手让心爱的女人走掉，他坐在车内，一脸沮丧，这种“放归”瞬间滴落下爱情的份量，其实那四位又何尝不是？暗恋、眷恋、依恋，一件不少。

有人讲，《文雀》是老杜写给香港的情书，这种比喻没有什么不可以，他内里汹涌了“七年之痒”的漫浪情怀，无需依赖光怪陆离的猎奇来展示。老杜，拍过《黑社会》又怎么样？该柔软该矫情的，看起来他也舍不得回避，原来也不是只有阿飞，壮汉一样会偷偷躲在家里对面镜子跳轻快的恰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