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比较讨厌《霸王别姬》中师傅让徒儿们一字排开，脱下裤子用刀身抽屁股的桥段，每抽一记还得高声叫唤“打得好！”，就这么样打出了程蝶衣和段小楼那样的人物，既是传奇又是悲剧。记得王小波评论这场戏是迎合了观众寻求暧昧刺激的心理，跟《红粉》里强加于人的性感不一样，所以高了一层境界。我猜想，这大约就是殷红血色染出来的神话，就像某些植物必定要用血来浇灌方能开出绝色奇葩。

《致命魔术》里有个情节，魔术师在表演鸽子幻术，将美丽的白鸽放进笼子里，摆在桌上，再盖上一块绒布，用手狠狠一压，那突起的鸟笼便在布下“消失”了。此时一个孩子大哭起来，说：“小鸟死了！”母亲又气又好笑，哄他讲不是的，魔术师会重新将它变回来，后来魔术师手中果真飞出了白鸽，孩子又哭了，歇斯底里地叫道：“不是那一只！”大人们只当童言无忌，没有人像那孩子一样洞穿事实真相，知道那只先前“消失”的鸽子早已在可折叠的笼中压成碎片，另一只鸽子只是代替它还魂，当然运气差的话，亦会成为下一只要表演前奏的可怜虫。然而这血迹斑斑的秘密亦被埋藏了多少年，观众眼里只有缭乱的神幻情节，却不识魔术师每一记优雅的手势背后蕴藏的残酷杀机，鸽子的魔术一演再演，观众百看不厌，于是这血腥还得延续，否则神话无法维持，管它背后真相散发出的腥味有多呛鼻窒息。

所以，残忍其实是一种随处可见，甚至受尽膜拜的东西。外在很美好，内里又特别污秽，所以长生不老的美艳贵妇必是定期吸食处女的鲜血，茂盛的花匍里总是埋着腐烂的尸身，注射肉毒杆菌的眼角光洁而僵硬……你尽可以靠很近，去心醉神迷，可就是别挖掘过深，否则，必定会万劫不复。

布莱恩就是太偏执顽固，害怕自己的青春美貌转瞬即逝，好友把他的三十岁生日蛋糕做成墓碑，请他躺入棺木享用。这样善意的提点依旧唤不醒布莱恩对“神话”本质的觉悟，他去商店，买了条洁白的丝巾，打算用它中断岁月折磨，好让最美丽的一刻永远凝固。可怜的布莱恩，还是不明白他缘何会倾国倾城的道理，倘若不是夜夜荒淫的生活，以众人的精液与唇舌来调和滋养，怎能生得了此等尤物？布莱恩只想以鲜甜蜜骨的方式还原一个自我，于是脖颈上缢了白丝巾，一面自渎，一面迎接在地狱常开不败的曼陀罗……过了这一劫，布莱恩才真正长大，学会对神话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