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有幸一睹蜷川幸雄的希腊舞台剧《俄瑞斯忒斯》，开始怀疑究竟俄瑞斯忒斯对母亲的情感是单纯的仇视还是爱恨交加。藤原龙也的俄瑞斯忒斯王犯下弑母罪行之后，他的亲姐姐厄勒克拉特一直陪伴在他身边，当初她与太阳神联手说服他欠下这孽债，硬是将他逼成了精神错乱。在剧中，俄瑞斯忒斯对厄勒克拉特始终抱有强烈的依赖感，他想摆脱她，因为是她将他拖入无尽深渊，遭万人唾骂，亦离不开她，失去母亲之后，厄勒克拉特忧郁怜惜的爱抚重新令他寻回了归宿感，姐姐承担起母亲的角色，变成另一只温暖的子宫，让他远离绝望，重新燃起求生欲望。于是在俄瑞斯忒斯说服宙斯王饶他性命那场戏中，藤原龙也尽管眼里流露神经质的惊惶，讲出的话却煸情得很，他突然变得能言善辩、巧舌如簧，与之前面对众怒时的沮丧消沉判若两人。因为俄瑞斯忒斯深深明白，他亲手扼杀的亲情会以另一种形式得到补偿。

所幸有这碗度数过高的酒垫底，才能让人准确无误地探究到电影《哈勒姆》的用意，对男孩哈勒姆来说，母亲是一个美丽遥远的幻境，他始终怀疑妖冶的继母谋杀了自己的生母，所以一直都浸淫在无尽的想像当中，包括继母是如何刺杀母亲的，父亲又如此无力。可同样的，哈勒姆与继母在争执当中却遏止不住地与之发生关系，起因尽管是继母主动的挑逗勾引，他迎合索取却同样强烈。哈勒姆将复仇欲与情欲放到了一个对等的位置，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感知错综交替，将他逼入游离不定的困境。所以哈勒姆在遇见与生母长相如出一辙的年轻女子后，他找准一座钟楼，从玻璃的破隙中偷窥她的举动，同时却为她的感情生活愤愤不平，从而加速了报复继母的进度，直接冲到警局“告发”继母的谋杀行为。

哈勒姆的分裂在我看来非常迷人，心理上的扭曲有时候往往是出于最单纯的理由，比如他的“恋母”并非是建立在对性交的渴望上面，而是期待保持一种温和神秘的关系。所以他无法适应亲昵的肉体亲昵，哪怕生了一张母亲脸孔的女人求欢，他宁愿讲自己是个同性恋。同样的，哈勒姆亦具备俄瑞斯忒斯的狡猾阴险，在排除障碍，处理复杂事件的过程中表现出惊人的才智，这使他又加深了不安，一个敏锐的、刚成年的年轻人，又生了一副如花似玉的容貌，却喜欢躲进暗处窥视向往的幸福，对现实敬而远之，如此矛盾的行为又分裂出哈勒姆孤傲恋寂的个性。母爱与情爱混淆不清是乱伦的根源，俄瑞斯忒斯在弑母的时候心底满溢着复仇的快感，然而很快便失落痛楚起来，倒不是畏惧众人责难，而是承受不住那份缺失。当继母嘲笑哈勒姆的病态情结时，他终于崩溃了，将继母绑缚后丢进湖中，但即刻感到心一阵抽搐，又将她救起。俄瑞斯忒斯在哈勒姆身上得以还魂，那种狂乱的、响尾蛇般轻柔阴郁悲哀使得电影结尾处微见晨曦的趋向显得那么不真实，爱情也好，亲情也罢，哈勒姆的幸运在于找到了既能代替母亲又可充当情人的寄托物，多少挽救了一条即将被揉碎的灵魂。

所以，精神分裂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分裂得像镜子，再怎么拼凑也掩盖不住碎缝；倘若它原本就是花蕾，那么反而可以绽裂出绝色艳葩。倘若浇灌俄瑞斯忒斯的“园丁”是厄勒克拉特，服伺哈勒姆的则是他用高倍望远镜窥测来的一个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