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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放地之歌

(2007-03-20 22:20:55)

流放地之歌皮秋已经很老了,身体上几处清漆早已掉落,从右脸颊到眼睑一块原先红晕的地方也磨损褪色,从前那里还有镶了一颗蓝宝石做的泪痣,后来因为饥荒便抠下来典当了,只换得半袋白米,一片棉布,三枚银币;那棉布还是没经过沥洗的,做成长袄在里面塞了一团麻线,穿在身上刺痒难耐,所以冬天一到我便浑身长出了红点,它们结成块从我的背部生长开,结果现在从脖颈到脚踝均匍匐着。即便那么狼狈,我依旧不能丢弃皮秋,在大家还能温饱的时期,我就靠抱着他表演腹语,大前年的秋收时节,东庄张美人成亲,我跟皮秋说了《百花开》的段子,她当即抛了只方宝戒下来,临走又在皮秋的“泪痣”上又抚又摸,说一块木头也有那么大福份。

        现在皮秋脸上脱得黄黄黑黑,不要说宝石了,嘴唇上那点鲜活的朱砂也早化作暗沉的禇红。我剥去皮秋的“泪痣”熬过一个冬天,谁知雪饮桥东边已经狼藉一片,炮火不但驱散了村民,还制造了无数废墟。我喜欢废墟,因为这是人烟的痕迹,很多时候扒开上边的碎砖破瓦就能捞到不少“宝贝”,比如一块有裂缝的铜镜,几件散发糊焦味的粗布衫,有一回还掘到过张美人洗脚盆,盆底刻了她的名字,很好认。听说张美人被几个当兵的摁在饭桌上强奸了,将她丈夫绑在柱子上让他看着,事后两个人都被刺刀挑出肠子,悬挂在门囗的老槐树上。张美人的弟妹比较机灵,躲在灶坑下面用柴灰盖起来,这才保住一条命,后来她便成天拖住过往的旅人,跟他们讲张美人的死状。

         我路过那些藏满“宝物”的废墟,长袄里的麻线和我一样无助又兴奋,它们纷纷钻出那块棉布,企图回归外面的世界。我强忍疼痛和皮秋说着话,看到一个规模很大的废墟堆时,皮秋还愉快地唱起歌来,那是一首从小就听惯的童谣,没办法拿出来表演,只好私下里唱给我自己听。反正现在也没人看我的把戏了,我可以自由地想唱就唱,“娃娃鱼,想亲人,大晴天,下起雨,雨啊雨啊不落地,全都落进他眼里……”

       看起来这里曾经是个人烟旺盛的村落,耸在那里的几处围墙断裂处露出坚实的青砖,装粮食用的大箩筐散得到处都是,仿佛在那里哀嚎。我把皮秋往背上推了推,便一头扎进那些残垣断壁里头奋力挖掘起来。真晦气,最先找到的居然是一具尸体,是个满脸炮灰的男人,看不清长相,还没有腐烂发臭,身上穿着的居然是土绿色的军服,军服的料子很牢固,我咬咬牙,抽出死人的皮带挂在脖子上,很费劲又很仔细地去解军服扣子,那些扣子都是黄铜制的,很值钱。待那一身军装解下来以后,我才看到这死尸干瘪的身体,他的白背心宽松地卷在胸膛上方,腹部的几根肋骨刺目地支撑起来。我得意地数着手里的黄铜扣子,皮秋也发出欢乐的笑声,它知道主人又可以解决好几天的温饱了。

     “你在干什么?”我理所当然地去脱那尸体的手表时,它竟然说话了!

       我反复辩认是否只是自己潜意识引发下玩的腹语,直到看到那戴着手表的手已经挣脱我的掌握,这个死人正看着我,眼睛在乌黑的脸上显得尤其明亮。我惊叫着跳起来,背上的皮秋亦跟着大叫:“有鬼!鬼!”于是这化作“历鬼”的死人慢慢直起身体,我跟皮秋吓得瑟瑟发抖,只好拼命往前跑去,军装和皮带已经掉在地上了,只有几颗扣子还紧紧携着,后来手掌心那几个绯红的印子很长时间都抚不平。

      “主人,他好象不是死人啊!”

      “你别多想了,快逃命要紧,被鬼魂抓了就升不了天堂了!”

       “主人,你回头看看吧,说不定他只是晕过去了,死人的身体怎么会那么柔软呢?”皮秋冷静地劝我。

      “你真多嘴!”我生气地责怪皮秋。

      “他不是死人,主人啊,不信你回去看看吧!”皮秋还是很耐心地来说服我。

      于是,我和皮秋又多了一个伴,南风决定跟我们同行,他说已经厌倦打仗了,战争让他看过了一辈子都没那么多的死人,他和同伴之间不能交往过深,因为很可能今天还在一起聊天,明天有一方就从此不见了。所以南风宁愿像个逃亡的百姓那般生存,他的视力也愈来愈弱,开始还能看得清我和皮秋,虽然要很近的距离才行,后来便只能感觉到一个模糊轮廓了。然而他并不沮丧,只是越来越安静,最初还会跟我讲一些他的童年往事,比如他那长相富态的母亲,从他记事开始就熟悉她身上的奶烘味,滚圆的胳臂总爱将他搂着;父亲一脸凶相,让他很害怕,所以他不爱和父亲讲话,他安排什么他都只有无言地接受,参军是他唯一一次自己的决定,也没有和谁商量过,只是看到热闹的送军队伍沿街游行,他便不声不响地挤上一辆车跟去了。南风说他担心自己再也回不去了,所以人变得消沉起来,我的皮秋很乖巧地在那里安慰他,他也只是不说话。

     洗干净脸的南风是很书生气的,一点没有军人的恶毒样,皮秋很喜欢他,常常讲笑话逗他,有时候会拖着我一起表演《百花开》。某天清晨,我们起程继续流浪之前,南风将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他的深黑色眼眸依旧是秀雅漂亮的,只是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只得愣愣地盯住远方,好似那双眼是两支照亮前路的灯。我带着完全失明的南风很吃力,心里倒是填充了一些激情,皮秋舍不得他的,如果我就这样丢下他,皮秋会生气,它会将脸上已经剥落得一塌糊涂的五官全部消灭,让我无法花钱修补,再也不能靠它挣收入。所以我安心带着南风,他的手指触摸我那长满“荆棘”的外衣亦不退缩,只是轻叹:“你一定浑身都不舒服吧。”声音里有我不能用技法模仿的温柔,有种橡胶汁从树皮里沁出来时的微痛。

     严冬过后,初春的暖阳照在我身上,它恶毒地使得我身上发的红斑更加疯狂地发作。有一次我们路过一条清亮的小溪,溪水被冰雪冻封过显得特别纯净。我脱下那条处处破洞的袍子,狠狠扯出里边的麻线,然后发现自己几乎全身都布满了块状疮疤,它们有些还流出脓水,那脓风干后还粘在棉布上,一扯袍子那脓水便重新找到出囗决堤而出。吓得我连忙跳进溪水里,水非但不凉反而有一股温热气息涌上来。我还来不及喊一记“舒服”,南风已经赤裸裸地站在溪边,他需要我引领他走进来洗净身体,于是我踏着滑漉漉的石头过来牵住他的手,让他跨进溪水。南风的脚板刚触到水面便打了个冷颤,连那段青白的生殖器亦跟着微颤起来,因为溪水太浅,它便一直很天真地裸露在水面上,我盯了它很久亦没发现它有抬头的迹象。皮秋躺在溪边的碎石滩上沉默不语,我们洗澡的时候它总是很安静。

    我整个人蹲在水里,将身上那些红斑处狠狠地挫,恨不能将它们从此挫掉。南风只是用手小心地拍打胸囗,他的胸脯扁平苍白,两只乳头细小地几乎看不见。我突然对他的乳房生出怜爱,悄悄游到他跟前站起身,伸出舌头舔了它们。我舌尖的温湿让南风有点措手不及,他立在那里停止了拍洗的动作,显得有点儿尴尬。我继续将舌头粘在他的乳头上,用力打着圈,像要用舌条卷走那乳头似地。我看到他的生殖器终于抬起渐渐挺直身体,它异常坚定地冲我竖着,我握住它狠狠将自己帖近,给它找一个潮汐汹涌的入囗……

    这样初春的天气,空气里还残留寒霜的余魂,我却抓住南风的背脊狠狠撞击他的腰部,他最后亲吻我惨不忍心睹的皮肤,说那是我沧桑的外衣。我红肿的地方被他亲过之后并没有消褪的迹象,反而更加感觉燥热,上岸之后我又套上袍子,因为麻团被丢弃了,所以棉布才稍稍显得温和一些,起码不再扎得我火烧火燎了。

    “主人啊,你跟南风走得太近了,千万不要忘记皮秋我才是你一辈子的伴啊!”皮秋在我背后小心眼地嘀咕。我没有理会它,只命令它唱一首欢快的歌,于是皮秋勉强地哼起小调。南风依旧睁着无神的眼,眼黑越来越大,几乎快占据整只眼眶,这使得他看上去不像个正常人了,倒似天神一般特殊,眼有残疾却不防碍那透明的美,我甚至有些妒嫉。曾经有一个落难的戏子与我们碰上,他眉眼间还有些风度修养,挎着个小拎包,里边放了几盒上妆用的油彩,他告诉我现在许多人都已经知道女腹语师跟失明男子沿路逃难的故事了。那戏子用痴迷的眼神看着南风,赞他模样干净,是上戏台的好料子。那个时候,皮秋丑陋的面孔上总会显现一丝讥笑,好似在提醒我看清楚形势。

      “你死心吧,我不会丢弃南风的。”我赌气说。

      “现在是这么想,可是万一哪天他被他的父母找到怎么办?他们会接受一个贫穷又满身疮痍的,只会腹语的女乞丐吗?他的眼睛如果治好了呢?他看到眼前这个女人那么难看,与他相差十万八千里哪!他会娶你吗?会天天抱着你直到老死?”皮秋显然也激动起来了,话讲得又急又快,害得我脸都憋红了。

     “不准再讲了!”我狠狠地将皮秋摔在地上,故意恶毒地踢了它一脚,皮秋在地上委屈地翻了个身,正好滚到南风脚边。那戏子此时已向南风告别,他说要回到一个叫凤海的地方。南风捡起皮秋背在身上,笑道:“你累了吧?我们歇一歇再走。”我其实并不累,只是身体的皮肤渐渐在溃烂,这种恐惧他是体会不到的。

    到康平的时候,我居然看到了一些旅馆和衣裳店辅,从前所到之处除了几个饼摊之外几乎便是家家户户紧闭的门。康平的安乐倒是我们意料之外的,南风听见街上的人潮,察觉到一些人与他擦身而过那种微妙的碰撞,他几乎快乐得要哭出来。挑着粥桶叫卖的老人告诉我们战争已经过去了,再也没有杀戮和轰炸,大家都可以安心地回家。南风紧紧抱住我不放,我头顶心沾了许多他的泪水,皮秋在南风背上尖叫欢呼。

     就这样,我的腹语师生涯复苏了,康平的居民都非常热情,他们的心似乎从未被战火薰烟过,所以还是挚朴的。我们每天在街头划一个圈,南风手里端着张美人的脚盆,我牵起皮秋身上的丝线,让他说话的时候能摆出各种自然的姿势,然后开始表演腹语。每场结束,大家都会自觉得把几个铜子丢进脚盆,那清脆又带着油滋滋的响声催眠了我,我跟皮秋讲大家要在康平镇呆上一世。

     然而某一天我们正表演《百花开》的时候,一记清亮婉转的长调门从天而降,只见有人突破观众包围撞进来,嘴里喊道:“柯老爷,柯太太,你看看是他伐?!就是他伐?!”只从前碰上过的戏子,面上盖的厚粉随着他面部表情的剧烈运动正卟嗽嗽往下掉,没留唇髭的下巴紧张地不住摆动。紧接着一对中年夫妇亦跟着冲进来,齐齐扑到南风身上嚎啕起来。张美人的脚盆落在地上,转了几个圈,发出很响的声音,十多个铜子散开了花,几个小孩偷偷摸摸地捡去了几枚。皮秋很乖地不作声,被我牵着提线一动不动。

    我和皮秋是坐着大轮船跟南风去凤海的,南风的父母很少跟我讲话,我买了药膏成天涂身上那些该死的红斑,仍旧不大见效。看来一段潦倒时光已经刻在我命里除不去了。皮秋这才复又开始讲话:“你要跟着他去,死也要跟着他!你救过他的命,他要报恩的!”于是我尴尬又倔强地跟着南风,他那双幽静的眼尽管看不见,却出奇的平和明亮。

    下船之后,南风告诉我,我们还需要再坐一天一夜的汽车,才能到他家中。于是我又缚紧背上的皮秋,坐上黑色汽车,沿途摇摆不定,我呕吐了好几次。皮秋又在我耳边轻笑:“坚持一下,到了他家就能锦衣玉食啦!”我心里瞬间绞痛起来,比皮肤的刺痒还难受百倍。汽车此时却“嘎”一声停住了,开车的是南风的父亲,他囗里骂道:“早晓得就不让那些外人看我的车了!他们难道不帮我们好好检查的吗?”柯夫人倒也显得坦然,她回过头来笑嘻嘻望住我道:“要么你下车来帮我一起推推吧。”

     我背着皮秋下了车,刚刚走到车尾便听得轰鸣声响起,柯父开着车箭一般射出去了,我在后面追了两步,因为皮秋在身上太沉了,只好停下来,绝望地看着南风就这样远去。原来最终他们还是要甩落我这累赘的,我这样想着,皮秋此时又发出尖锐的笑声:“哈哈哈……笨女人哪笨女人!你晓得后悔不跟他们要钱,而是硬要跟着南风了吧?!我告诉你,其实就是南风托那老戏子带囗讯到凤海给他父母,他们才找得到儿子的。南风才不会要你咧,他只是眼瞎没有办法,只好假装愿意跟你在一起罢了!”

      我硬是咬住嘴唇,不让皮秋看到眼泪出来,否则它会笑得更厉害。我被他们遗弃在一片水杉林里,那些树杆很细碎地隔开一些空间,可以透过它们看到异常纤瘦的风景。皮秋还在不住地咒骂黑心的柯氏夫妇,还有已离我远去的南风。天色阴沉下来,夜晚即将来临,我走进水杉林倚在一颗大树下休息,过去我经常那样休息,尽管又冷又饿,但是很安稳。

      “娃娃鱼,想亲人,大晴天,下起雨,雨啊雨啊不落地,全都落进他眼里……”皮秋很识趣得唱起它,反反复复,唱到夜幕深沉,远处传来跌撞的脚步声,一个人影正摸索着地面的湿草前进,他满身泥水,看不清面孔,他愈行愈近,终于倒在我面前,姿势好似一株夜铃兰在欢快地鸣叫,抬起头来,那一张脸竟比月色更皎洁一些,左眼睑下挂着泪珠,让我想起换了粮食的那粒蓝宝石。

       南风抬起脸来对我微笑道:“我终于找回你了。”

       “你怎么找来这里的?”我抱着皮秋问。

        “是皮秋的歌。”南风这样回答我。

                                                                       勿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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