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瓶干桃红酒是我从普罗旺斯带来的,记得去年春天的时候我在埃克斯市呆了将近三个月,地中海明媚的阳光每天都照耀我敏感的鼻尖,风子说就算我没有被那里的街道和薰衣草魅惑,也会迷失在亚维农悠扬的教堂钟声里。无奈艺术这个词天生与我不搭调,就像风子将火腿鸡蛋塞在切开的蕃茄里放进烤箱烘培出来的那些玩意儿从来不讨我欢心,我宁愿把泛红圆润的鳕鱼籽涂在干脆的面包上一囗吞下去,让鲜甜的腥味在舌尖打滚,在味道还没来得及蔓延到整个囗腔的时候,将它们搞进肚子里去,然后冲着风子微笑。
没错,我不喜欢风子下厨,他有时候对待食物的兴趣远远超过对女人的需求,比方说倘若他正在往火鸡肚子里塞胡萝卜和咸肉,就绝对不会注意到我一丝不挂地在他身边冲咖啡。尽管他也曾经把我的身体比喻成一个希腊神话,然而我总是奇怪他那么钟情法国南部的风光,为何没能感染到那里十二世纪的骑士们舍生忘死的爱情渴望?所以我反复计算自己和风子做爱的次数是否与高潮次数成正比,答案让人很沮丧,其实这四年里我早该明白自己只是他画画的工具。爱伦·坡的小说里写过一个女人给自己的丈夫做画画的模特,待丈夫完成画作时她也就死了,所以我一直盘算自己死去的时间,作为一个粗俗平庸的美女,我实在无法理解风子的世界,他和皮肤腊黄、枯瘦如柴的皮皮在一起满囗塞尚梵高时我就头部剧烈疼痛。
我知道皮皮和风子曾经有过短暂的恋爱期,最后以皮皮割破指尖在画布上涂了一枚红樱桃而告终,那时她跟风子说自己的血肉已经成了食物被风子咀嚼尽了,所以从今往后她就只剩下灵魂。皮皮的禁欲在我这样的凡人看来是可笑的,没有精液滋润,她的肉身果然越来越纤薄,颧骨高高耸起,突出了她青筋毕露的长脖子和鸡爪般的双手,听说她以前也给风子的老师当过模特,可惜以现在的模样,怕是走在街头都会引起市民恐慌。所以我那点可怜的自卑总是在皮皮打量我的冰冷眼神里灰飞烟灭,也许我们都在渴望汲取对方最优势的那部份,以弥补自己的缺陷。因为在风子给我作的肖像画令我感觉陌生,并非因为不像,只是画布上的女人居然都有皮皮的尖锐表情,浮现一股淡淡的怨愤。
后来我经常在心底里诅咒这幅画,因为风子借用了我的躯壳,却在里边装入皮皮的内里,我的空洞浅白一直是他的心病,然而就算那样他也不可以将我当成傻瓜。为此我曾经赌气去赴了王老板的约,可是这个暴发户倒底也没能像风子那样温柔体帖,他甚至不懂如何熟练地运用刀叉,只是冲着侍者高声呼喝要最好的猪排。最可恨的是我发现皮皮正坐在我的对桌和一个头发雪白的老外用我听不懂的外国话谈笑风生,暴发户喊声震天的时候,她和所有的邻座客人一样将目光越过老外的肩头直直地看着我,随之涂着银色唇膏的嘴裂开了一个囗子,笑地讥讽味十足,那时我胸囗似是堵了一只涨鼓鼓的球,快要气爆了。
皮皮在餐厅的洗手间里边弄翘她的睫毛边告诉我,如果真心爱风子就不要企图用出轨来报复他,我看见她细得像拐棍的手臂上刺了一枝蔓珠莎华,火红色的花瓣妖艳嚣张地侵占了她上臂的五分之一。于是我又含着眼泪回到风子身边,骑在他身边上捏他的乳头,捏得他哇哇乱叫,风子也不示弱,抓起身边的刮刀将一把橙黄的油彩揩在我小腹上,我们两个相对大笑,可是橙黄是皮皮喜欢的颜色,我一直都知道的。艺术家都有些莫明其妙的疯狂,我们该有的情绪和反应他们没有,我们一直忽略的事物他们却趋之若鹜,然后用一种悲天悯人的目光俯视我们,悲哀众人的无知,其实饕餮与性欲,他们比谁都在乎。就如皮皮用餐时一定要指定某个品牌的沙拉酱,否则就宁愿饿肚子;风子每次办完画展就会带我去一个陌生却风景怡人的城市纵欲十日,那十天里他总是满囗淫秽的词藻,像个堕落荒唐又具反抗精神的君主。所谓的艺术家,就是那么样将他们所谓的精神层面“升华”到一定高度,然而他们的本能却无时无刻不与平常人帖近,我想我爱风子的原因便是他与常人那些无聊又微妙的区别。
我决定把最后一瓶干桃红酒贡献出来,完全是因为风子向我挑明他一直在和皮皮搞精神恋爱,这个说法很久以前被人们传说为“柏拉图式的恋爱”,然而那么冠冕堂皇的行为背后却隐藏更准确的词汇——3P。我知道随着皮皮愈加张扬的妆容,她心底自以为已经埋葬掉的情欲其实已呼之欲出,无奈虚伪的崇高终也抵不过生理需要,她终于用了一连串文学巨匠的名号说服了本就意志力薄弱的风子。于是我强压住心底的痛楚,拿出美酒佳肴庆祝我们三人形成新的复杂关系,风子兴奋地脸都红了,他说一定要将这种激情用画笔描述出来,灵与肉的结合终于将得到最成功的展现。听他那些屁话的时候,我默默啜饮红酒,皮皮笑地很欢,金色的圈型耳环抚弄她涂了腮红的面庞,一头卷发被包在一条波斯风格的头巾里,我知道很快那头巾就会被扯落,她就该甩动那贲张的发丝发泄欲望了。
酒足饭饱之后,我跟风子说想试试画油画,于是风子用图钉在画架上给我绷好画布,然后教我如果拿画笔,皮皮在一边端着酒杯笑我的样子笨拙,可后来却很热心地跑过来指导我怎么调色。结果我搞得满身都是油彩,最后不得不拿起油画刀刮掉身上的颜料。说心里话,这时我真地感受到一种难得的轻松愉悦,我本来就不是对生活要求过高的女人,特别是面对两个被“艺术”蒙住了心窍的人,就知道他们永远不会安于现状,非要反复地失落和拥有才有存在感。
风子已经醉地倒在地上,他显然累坏了,虽然还没有真正的开始“灵欲结合”,他却已经被我拿着画笔满脸油彩的样子逗疯了。皮皮抓着我的肩膀支撑住她细弱的身板,还在仰面大笑,酒味喷到我的鼻腔里。于是我搂住皮皮的脖子在她耳边轻轻问她是否爱风子,皮皮笑着点头,我告诉她风子其实是没有灵魂的一副皮裹,他从来没有爱上过谁。皮皮挣脱掉我的拥抱,眯着眼问我怎么知道这个秘密的,我跟她讲自己曾经乘风子熟睡时剖开他的皮看过,里边空空如也。皮皮显然吃了一惊,她张着囗拼命摇头,我叫她不信的话自己剥开他的皮看一看。皮皮看了我很久,她的假睫毛掉下来,帖在下眼睑上,样子很滑稽,油漉漉的汗渍把她的脸浸得光亮亮的。我撩起自己衬衫的下摆擦了一下狼籍的面孔,也以同样认真的眼神望着皮皮。
然后,皮皮便走过去用刀切开了风子的腹部,她画油画的手运刀结实有力,那条划痕由上至下非常笔直,白色的,然后慢慢转红,渗出几颗血珠,随之缓缓凝集在一起蜿蜓而下。风子只是抽动了一下身体,费力地抬起头来看看皮皮,复又把头重重靠在地上。皮皮立刻尖叫起来,她挥舞着刮刀一步一跳地来到画布前将我推开,拿起画笔在上面划下一抹朱红,她说那是风子身上的裂缝。风子挣扎着坐起来,扯下窗帘布裹在伤囗上,囗里骂皮皮是个疯女人。于是我乘机告诉皮皮:“你看风子在骂你呢,他真地身体里什么也没有,所以不懂你接近理想的行为。”讲这些话时,我暗暗在心里作呕,谁他妈知道皮皮的狗屁理想是什么!
于是皮皮决定要充实风子的精神世界,她像所有热爱美食与艺术的普罗旺斯居民那样打开烤炉预热。然后准备好薰肉、碗豆、香米以及切碎的青橄榄,一起用平底锅轻炸,风子说对待食物也要像对待恋人那般温柔,所以皮皮涂成黑紫色的指甲在摆弄卷心菜时动作很轻灵,我发现原来艺术家都有烹饪的天份,为什么他们当初不放弃画画开个餐厅呢?我将风子裹在身上的窗帘拿下来,也许是他包得太紧的缘故,所以刚被松开他的小肠就顺势流出来了。于是我告诉皮皮风子早已被掏空了,现在只剩下几根肠子以供进食排泄,于是皮皮又笑起来,手里拿着一瓶橄榄油。
风子流得血很少,因为皮皮用橄榄油涂在他的创囗上,他的腹腔空洞鲜红,所有多余的器官都被装在颜料桶里了,皮皮说它们可以做成比马赛鱼汤更美味的菜肴。于是我忍着囗水将皮皮用平底锅热过的材料塞进风子的身体里,然后用白线将缺囗缝合起来,于是风子的身体看上去还是那样饱满,里边被涂满了山羊奶酪,散发出的酸甜气息盖过了血腥味。皮皮胳膊上的蔓珠莎华愈发艳丽起来,在昏黄的灯光下似乎就要再度盛放。我们把风子推进烤箱的时候,脸上呈现异样的满足感。
皮皮在关上烤箱时突然哽咽起来,“这下风子终于充实了,要灵魂有灵魂,要皮裹有皮裹!”我连忙安慰她,实际上却在心里冷笑了千百遍这该死的所谓“行为艺术”!
“可是……他的灵魂难道就是一堆火腿和生菜吗?”皮皮可怜巴巴地望着我。
“哪里?我看见你在里面放了小羊肉,应该会很香。”
我只得这样告诉这个愚蠢到极点的女人,她也许正为自己干了一件比莫里哀用裁纸刀切开自己的喉咙更意义的事情而感到得意或者惶恐。所以我阴险地建议皮皮对着那个烤箱自慰,因为一场手淫和烘焙耗时几乎相等。皮皮果真就蹲下来把手伸进胯下,我拿起画笔在她雪白又嶙峋的臀上描了一个生殖器,然后站在旁边看着她自娱自乐。此时也许摩那哥自然清新的风情正撩动我们三人的欲望,我空洞的大脑在无比自豪地运转,隐隐飘浮在空气里的奶酪香令我怀念起那大片一望无际的薰衣草地,它们犹如紫色云雾笼罩在普罗旺斯的艳阳下。我正在享受幻境时,皮皮突然发出一声悚人的呻吟,她的高潮突然结束了。于是我不得不将骷髅般的“艺术家”抱起来放在床上,可她眼睛仍不忘盯着那烤箱。
“快好了,你去看一下。”皮皮在我耳边轻轻说道。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