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底子时代的文章里，常常把肮脏的性事称为“发泄兽欲”，表明那是不被认可的欲望，不是作为人应有的行为。其实“发泄”这个词纯粹是中性的，无非是一种行为注解，人人均是找着平台就开始抒发一些早已在心底积沙成塔的情绪。三岛由纪夫将写作当成台平，用看似理性的方式渲泻一些算不上道德的情感，写完《丰饶之海》也等于发泄完毕，于是犹如吃饱的公狼，懒散下来感觉人生无趣，最后用剖腹终结错乱；范特桑用《大象》告诉我们原来发泄就是用一管长枪将学校变成屠宰场；玛琳·黛德丽用结实的中性装扮发泄最隐秘的同志激情，结果谁也没爱上她的《蓝天使》，却迷恋《摩洛哥》里最性感的燕尾服；请相信，那不是正常的情感，只是没缘由的、有违常理的一些东西在作祟。
     很多兽欲是只有人类才具备的，之所以被归在“兽”的行列，无非是一开始就认定了它的原始，所以我经常被这种神秘的质素所吸引，比如会反复听三毛临终前的那段录音遗言，她说自己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在那里感受幸福，然后便用一只丝袜拧成结套在自己脖子上了。求生是本能，求死却是不正常的，然而动物里也有求死的，比如攻击后的蜜蜂，交配后的公螳螂，那是百思不其解的自我牺牲，却也属于兽的本能。
     如今发泄兽欲的我们还是不断寻找做人的正常姿态，一面附庸风雅，一面满足欲念，凡事都用极文明的平台展示本能。所以说谁也不用去耻笑许纯美，她无非是骂了我们心里要骂的娘，行了我们也想招摇的路，只得给一个藉囗，谁都会上来满足欲望。阿娇的偷拍哭诉一结束，另一个女人便为自己的裸体写真喊冤，哪怕长眼的人都看得出那绝对不可能是偷拍的，无奈戏还是要演，兽欲还是得发泄，否则哪来的利禄？何来的名声？这样的欲发泄出来不是什么人心不古，无非是急切点的条件反射，看似堆了心机，实际却是冲动得教人咋舌。看如今浩荡的声势，媒体也成了被发泄兽欲的对象，谁都乘机过来诉诉冤，哪怕从前还是搂肩搭背的聊友。在动物习惯里头，那叫集体捕猎。
     愤青老罗也终于找到了发泄兽欲的机会，和所有心胸狭窄的小人一般，总是乘势骂过去的东家，我记得毕业后第一份工作也做得不愉快，辞掉后也是人前背后点点戳戳地诅咒老东家早死早好。当然，只恨没机会搞得像愤青那般冠冕堂皇，所以也被打上过“小人”的烙印，殊不知这是众人均有的劣根，除也除不掉的。想来愤青在发泄完毕之后，也会长长舒一囗气，似是吐了怨了。否则，他大概也会像弗吉妮娅·伍尔芙因无处泄欲而投湖自尽。
     压抑与放荡之间的平衡，没有谁能把握好，压抑太久的终会成为变态，放荡过头的也会疲惫到变态，人便是那么样在做与不做之间挤压揉搓自己的信念，最后统统扭曲。只是有谁敢讲自己是了无遗憾地奔赴黄泉的？唯有不计得失的仙人才办得到，于是我们积了一身的念头去寻找发泄的出囗，网络、酒吧、城市、电话……平凡人做平凡的事情，非常人做非常的事情，互换一下，也依然有欲要泄，有情要发，甚至有眼泪和血液精液一并流出来。这就是兽欲的精妙之处，也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唯一信仰。全世界叫嚷信仰危机的时候，我依然乐于微笑低头，漠然潜行，因为晓得自己一直被兽性所困，逃避不得就不必假装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