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由布鲁塞尔坐火车去阿姆斯特丹,望住窗外面飞过几十个小镇,几千里土地,几千万个人,我怀疑我的人生里面唯一相遇的机会,已经错过了。
2003年4月2日清晨,我刚刚参加完一个通宵派对,那是最迷乱的一年,我几乎被酒精和香烟折磨地像一只鬼魂。醒来时我趴在一张餐桌底下,苏拍拍我的头,我问他干嘛,他说:“你的哥哥死了。”
“乱讲!我没有哥哥!”
“张国荣,张国荣死了。”
谁都会认为那是愚人节的玩笑,可我依旧打开几个大型网站,均是那个黑色讯息。可是我悲不出来,胸囗像被压了一块石头,突然想起在小学四年级时父亲带我去电影院看《鼓手》,那时对电梯里勾引鼓手的那个女人印象深刻。苏打开电脑,放了一支《风再起时》,我终于哭了,是嚎啕的那种,是撕心裂肺的那种。苏知道我悲怆的天性,却对那突如其来的泪水束手无策。我只晓得,自己并不需要安慰,只是天空突然暗淡下来,回复到前一天派对狂欢的气息当中去,那时我是行尸走肉,现在非得硬生生被拉回来接受现实。
于是……
阿飞死了,他说自己是一只无脚鸟,睡在风里,哪天落地就是死亡降临。他死了,带着露露歇斯底里的痴恋,带着苏丽珍永远的一分钟。母亲成了怨毒的恶果,是镜前最孤影自怜的探戈。他死了,死在众多红粉的胭脂泪里,死在自己的寂寞里。
十二少死了,如花的等候远不如他的衰老可怕,他的心一天天磨去棱角与希望,终在某一天彻底断裂开来。当初吞下那一杯毒鸠时,他就该死的,却非得硬生生支撑到现在,结果被如花一眼淡薄给摧折了尊严。
程蝶衣死了,他不如段小楼懂得生存,戏是戏,人是人。他却非得在自己的“后花园”里畅游,结果抓得两手梦境,最终留下半生的痛楚。风流婉转的唱腔早已成了全部,他不是天生爱男人,而是被“霸王”的情意困住了心智,所以他死了,挥剑斩开生命的河流,圆梦圆成蝶衣那样的,早已算不得疯魔,而是甜美的遗逝。
忠良死了,他的良心早就被上海滩的险恶挤压成灰,于是完好的身体去见如意,如意以为他是个活人,便爱了。忠良的阴郁几乎是毁灭性的,以为一把毒火只会烧尽他恨的人,却不想还会灭了自己。就这样他去了,去之前将如意变作红颜白首,封存在停滞状态。然后,他也去了。
何宝荣死了,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寒风没能抵住黎耀辉的离去,他于是恨由心生。一身鲜艳的皮衣没能掩盖住何宝荣的专注,他游魂般行走在黎耀辉身边。他抱着耀辉的身体就像抱着一种任性的放纵,在清晨出来散步,耀辉缩着身子跟在他后面,那才是属于他的幸福。后来,黎耀辉离开这座荒蛮的城市,何宝荣抱着那条彩色毛毯哭泣,我知道那时——他死了。
哥哥,没人敢拍你的传纪片,也没人再创造为你量身定做的电影。你独特地如此残忍,残忍到无人能够代替。大约一个真正的艺人就是要如此的风华绝代,才算得上珍贵。陈百强死的时候,我们就该了解生命的公平性,毒品倒底还是让那位衣着品味良好,嗓音清亮的歌者去了。可是你,居然用生命制造黑色幽默,最后梅姑也跟着你戏谐。
无论过去多少年,每年的4月1日,我都依然会在窗前摆一支白百合,假装它不会凋谢,就像假装你从来不曾离开过那样。
不泣不悲,不离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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