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涛

你的时光停留在九十年代　染发

紧身超短裙　转眼间小红已进入

后现代　下班后的酒吧与迪厅

谈论房子与口红　品牌手袋

股票 你还在流水线车间

三十三岁的年龄　打工十五年

你还停留在十七岁出乡的感受

“南方是可以眺望的远方”　瘦弱

像一朵不起眼的花　你羡慕邻居

小红　“小红变得漂亮　变白了”

“她在广州　六百多块一个月

比家里男人做重活的工资还高”

贫穷中的自尊　你跟随小红南下

从电子厂到玩具厂　时间的尽头

是你十五年的流水线　你轻轻

叹了一口气　婚姻还在红灯之外

你的微笑也显得有点苦涩　拉上

工友辞工回家结婚让你心痛一阵

“无味的生活”你坐在我前面吐出

这个词　工业区的春天匆匆而过

“一切都是无味的”从员工到主管

你走了十年的距离　这三年在犹豫中

“回去开店有风险”“现在

一个月也有六千多工资”你不停地掂量

细碎的取舍　最后沉默……

“我这个年纪很难遇到合适的了”

你叹息　“小红结婚又离婚了

跟了香港人”在办公室卡座

你潜入这个玩具厂的下午：去车间

转转　在枯燥的数字与彩色塑胶间

这些女工忽明忽亮　她们年轻而单纯

有如十七岁的你……而你的十七岁

已经消失　甚至被人遗忘

 

 

朱晓凌

有什么让我们逃离这绝望的生活

现实不断像针一样扎在肉体

你谈论香港的廉租房　两房一厅

一千多港币　比这座城市还便宜

然后抱怨日益上涨的物价与秩序

这些年　你学会计算与忍受

或者　像同伴说的那样　要学会

安排这窘迫的日子　尽管你

并没有想象中的窘境　但仍喜欢

像所有的居家妇女一样喋喋不休地

诉说　生活中没有倾听者　人生的

发动机将把你带往某个不知所踪的

地方　啊　这就是不可测的命运

像回川时的夜行火车　悠长而沉闷

窗外是明月下挣扎的贫寒村庄

这些年　你不愿屈服于命运

更像一辆高速行驶的火车　呼啸

掩盖你的伤痛　流水线　插件工

桑拿女　二奶村　香港货车司机

私生子　转正　这一切是你的

全部　嫁到香港的梦　富裕的生活

你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挨着日子

“儿子便是制服他的杀手锏”你跟

小姐妹们传经授道　在花园的楼角

目睹鸟只从湖边飞起　消逝在

树林间　明月正从楼顶攀援

它苍白有如你孤独中的那张脸

 

刘建红

有过太多的想法 很快被自己否定

涉及的人与事都消失了 理想似浮云

她已经习惯在幻想中生活

比如彩票或者其它 并不固定的情节

帮她度过单调而枯燥的流水线时光

如果前面的男孩递过来的不是塑胶半成品

而是玫瑰 如果下班能吃到母亲做的饭

如果升职 如果能当上不用坐在卡位上的助拉

或者更好一点 当上不要上夜班的拉长

虽然她知道 这低矮的想法对于她

有些遥远 一条拉线 两班轮换

一个拉长 四个助拉 一百四十多名员工

她在这一百四十多名员工中并不起眼 三年前

她跟三十四个乡亲来到这里 如今仅剩四个

她的全部都出于被动 她屈服于命运

她习惯了有些艰苦也有点单调的打工

她无法感受报纸上所说的生活巨大的阴影

也没感受到电视中所播农民工的幸福人生

她上班 下班  逛街 如果再过几年就要

恋爱 结婚 生子 平淡的日子在她的身体

有一种古老的平静 庞大的城市与工厂里

她从来都是无名 像丛林中的植物

虽然低矮却也蓊郁 有自然的平衡

她像低处的灌木也有低矮的理想

 

          阿蓉

对于未来她充满眺望　从湖北到东莞

从肆业的技校生到流水线工人　她深知

人生不能混迹于底处　“我不能把青春

浪费在你这里”　这是她辞工的理由

她努力地充电　计算机　英语　日语

绘图或者设计　她屈从于贫穷的现实

村庄里年青人十有八九离家　肥沃的平原

不能给她们丰硕的未来　她们离乡

寻找更加明媚的春天　南往广东

东下长三角　去北京或武汉　她不屈从

流水线　“不能十年了还是普工”

她需要跳槽　从低处往高处跳动

她从村里的成功者寻找可以借鉴的足迹

相信努力会改变自己的命运　“灰暗不是

人生的底色”　人生不是怨天尤人的苦闷

从车间到办公室　她用了半年时间

“人生是蚕　需要一次次蜕皮才能拥有

美丽的翅膀”　从车间的姐妹情谊到

办公室的政治　她感觉到蜕皮时的苦闷

“没有朋友　四处都是敌人”“当面微笑

背后插刀”　她从黑色的职业装里抽出

人情的温度计　交流的朋友都在流水线

她内心孤独　却更迷恋白领的诱惑

她忍受蜕化的焦渴　从十二人宿舍

到四人宿舍　从晚十点宿舍会议到

宿舍里的小心翼翼　对于十七岁的她

有小小的不适应　她必须老于世故

超脱少女的活泼　用一张冷漠的脸

在车间或者办公室里走动　职场的风雨

比苦还咸　她习惯于报表　数字　招聘会

她需要获得自己完整的人生　虽然人生

对于十七岁的她显得如此遥远　她却

经常将这个沉重的词挂在嘴边　“如果你是

我这个位置　也会如此”　她如此劝

曾经的姐妹　尽管她与她们友好

但从车间到办公室却有一面隐形的

墙　终就将她与姐妹们隔在

两个世界　但她终就无法适应办公室政治

辞职并非出于她的意愿　她觉得自己有了

一个好的起点　办公室的工作经历抬升

她的人生　第三份工作是一个生产管理者

在办公室安排生产进程　她学习着业务

跟单……“为完成下一次蜕皮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