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险是诗歌创作的不竭动力

    ——郑小琼《情欲之歌》读后

唐诗

在当代诗坛，青年诗人郑小琼无疑是一颗独具魅力的诗星，她那些在诗坛获得广泛好评的诗作，如《流水线》：“她们，或者他们，互相流动，却彼此陌生/在水中，她们的生活不断呛水，剩下手中的螺纹，塑料片/铁钉，胶水，咳嗽的肺，辛劳的躯体，在打工的河流中/流动……在它小小的流动间/我看见流动的命运/在南方的城市低头写下工业时代的绝句或者乐府。” 《打工，一个沧桑的词》： “打工，是一个沧桑的词……在海洋里捞来捞去，捞到的是几张薄薄的钞票和日渐褪去的青春。”《黄麻岭》：“我把生活摆在塑料产品，螺丝，钉子/在一张小小的工卡上……风吹走我的一切/我剩下的苍老，回家” ……读着这些诗句，我们可以清楚的触摸到，一个置身于生活现场的诗人内心深处的不满和无奈，诗行充满反思的力量，震撼着读者和时代。这样的诗行既有亲历者的真实，又有思考者的深邃；既有时代的烙印，又有个人的感知；这样的诗行来自天籁，来自灵感刹那间的爆发；这样的诗句无疑属于时代，属于郑小琼，为郑小琼贴上了一个真正的诗人应有的标识，也为她赢得了应有的荣誉和尊敬。

突破自己和他人，是每一个诗人不倦的追求。对于已经功成名就的诗人郑小琼来说，是沿着已有的成功道路前行，还是开辟新的诗写领域，这是她不得不认真面对的问题。郑小琼明知道任何偏离自己熟悉题材的诗写，都包含着冒险，但她还是义无返顾的进行新的开掘。或许，郑小琼的天性里，汩汩奔涌着冒险的血液。正因为不顾一切的冒险精神，不断地推动着她的人生和命运，朝着她自己都可能不太清楚的方向行进。因为不满足于农村现状，她从四川老家南充的崇山峻岭启程，南下到工业产品堆积起来的崇山峻岭之间打工，艰辛的打捞“几张薄薄的钞票”；因为不满足于打工的贫穷，拿起被工厂的工具磨出了厚茧的手，写作比贫穷还要清瘦的诗歌。我想，这次她之所以一口气推出几十首情欲之诗，或许是她为逃避现实而躲入到爱的城堡，或许是她不满足于打工诗歌等题材的抒写，以期寻找到新的诗歌矿藏。

冒险，是否能为郑小琼带来新的成功？这次郑小琼在诗歌创作题材的转变上，结果究竟如何？我们还是从她的文本开始、试作分析。

“被肉体的欢乐俘虏的思想，灵魂，心灵/被情欲的快感冲破的道德，理想，未来/——神奇壮美的肉体的情欲与欢乐，我感官的/醇酒！痛饮着‘爱的呈现’……为你深邃的/智慧的眼神，为你优雅的美的面庞，为你可爱的/躯体，在肉体欢乐涌动的嘴唇……啜饮着/肉体的酒液，为人间道德的十字架多了一具/被火烙的肉体，平静的石头中心饱含着一场/风暴，时间被它挤痛！”

这是一个熟悉的郑小琼，又是一个陌生的郑小琼。说熟悉，是因为在这组诗中，依然能够感知到属于郑小琼的哀怨、忧伤和悲情；说陌生，是因为这组诗歌在题材、情绪和情感上更直接的给我一种厚重、坚实、深情之感。

厚重，是一切诗人追求的大境界。厚重也是大诗人与小诗人的区别之一。厚重能够让诗歌直接透入读者心灵的天空，这天空让读者有一种情绪的压迫感、思考的沉重感和呼吸的紧张感。让读者读得很压抑，但是又不愿丢下手中的诗行，这种阅读的境界，能够真正调动读者身心，让读者随着作者的情感波动而波动。这组情欲之歌，从历史与现实出发，从爱情、欲望、道德等等方面着墨，进行深入的发掘。诗行近乎喃喃自语，又似乎在对着“我秘遇”的“年青男子”倾诉，一种为情所困，为情所惊，为情所喜，为情所悲的情绪，弥漫在整个诗中，我们能够在一种厚重的情感背景中，感知到一个女性被情欲折磨时的孤独、渴盼、焦灼和相拥时的挣扎、叫喊、宁静等等，让我们感知到处于极度欲望之中的女人的情感世界，是如此的诡异，又是如此的燃烧和让人惊愕。

深情，是诗的动态和风致，诗贵深情，情深则诗真。诗赖情而存，情依诗而彰。深情是郑小琼诗歌的特质，正因为有深情的特质，她无论写作何种题材的诗歌，都有一种能够打动读者的情感萦绕着她的每一行诗，每一个意象，每一首诗作。深情也是诗人征服读者挑剔和批评的法宝。“母贝张开，整个洞穴涌动，无边无际/星辰遍布，在那朵寂静的花星中/紧张肌肉接纳背后深深的苍穹/我柔美而坚挺的岛屿，成为黑暗的港湾/有远行的水手沿着潮水而来，它透明而清澈/大地隆起它的骄傲，孤独的山峰充溢着丰满的/春色，怒放的花瓣像弯曲整个世界的力量/浓艳而繁复的花蕾，寂静的草地/有风吹拂着它的美丽，在你的唇部/四肢，或者某处高耸的山头，我用整个肉体覆盖/在你温和的目光里，我是一个忠诚的女人/我的肉体散发忧郁而美丽的罪孽”。这样深情的诗篇，源自于诗人对于情欲真实又梦幻的抒写，源自于诗人深情而大胆的想象。

坚实，是所有诗歌都不可缺少的基石。没有坚实为基石，就没有诗歌的大厦。从这组诗中，我们能够读出诗人郑小琼，离开工厂后，在阅读的广度和深度上，都与过去有着更大的不同，过去她可能更多的是依赖自己感官在现场的阅读和思考，而现在，可能更多的是借助于书本和其他媒介进行阅读和思考，这种环境的改变和审视方式的变化，无疑给她的诗歌写作带来了直接的影响，使得她超越了仅仅靠感官感知人生、生活和社会等，她拥有了更多了解和深入的方式，也就是说，她从另外的角度对生活、人生、社会等进行打量和思考，呈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个更加复杂，而又更加纷繁的世界，对于这个世界，她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来进一步认知和体验，需要生活更多的磨砺和捶打。

当她用诗歌的眼睛看到了更大范围的生活、人生、社会，她以诗人的热情勇敢的迎面而上，也许这种勇敢的介入，能够为她的诗歌写作带来新的元素，这些新的元素明显带着郑小琼的呼吸、心跳和情感，在她的血液里四面涌流，在她的骨髓里八方澎湃。由此，我们能够真切的感知到她对于人生、爱情、欲望、道德、灵魂、理想、未来等方面的猛烈敲打和真挚叩问，显现出她作为诗人应有的率真和果敢，透露出她作为诗人应有的敏感和好奇。在她的这组情欲之歌中，我们能够深切的感知到她的多情和封闭、拘谨和浪漫、欲望和道德等等，这些看似矛盾的情感和人生态度的交织与替换，实则凸显出作为当代人的郑小琼，对当下这个物欲、人欲和情欲到处泛滥的社会的深入观察、撕心追问和深刻反思……从这样的层面来审视郑小琼在诗歌上的大胆探索，我们会非常清楚的看到，这种探索已经无可置疑的把她的诗写道路进行到了更宽更长的拓展。

对于郑小琼的这组诗歌，似乎可以这样说，厚重是她诗歌的基调，坚实是她诗歌的底座，而深情则是她诗歌迷人的外衣。当然，这组诗人的尝试之作，在带给我们新的惊喜和思考的同时，从更高的要求来说，由于诗人工作环境的改变，远离了可以随时碰撞出鲜活诗意的诗歌现场，远离了随时能够促动诗人心灵的喧嚣生活，这组包含着深情的情欲之诗，与诗人自身的打工诗歌相比，显得不够空灵，诗人内心的审视同联想的展开未能很好的结合，显得诗意不够浓郁，或者说诗情有余，而诗味不足。从浅俗到秀峻，从浅薄到深厚，从浅显到含蓄，功夫所在，全在自家修炼。

但是，一切还未到下结论的时候，由于诗人郑小琼的天性就是敢于蔑视一切，包括她自己业已取得的成功。是的，唯有冒险，才可以占领一个又一个新的诗的高峰，才可以闯出一片又一片新的诗的天地。基于此，我对于年轻的诗人充满着更多新的期待，因为唯有冒险，才是诗人创作的不竭动力。

                                                        2013-8-23于重庆·核桃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