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江边人似树,岁月水中流
去,把一个世纪的黑暗放到江中,沿着清绿的液体
三条怀孕的鱼,烧柴油的机驳船等待三株矮小的植物
启航,去四十里外的南充码头。我坐在
十二岁的船上,钟样的水声漫过江面
漂浮的木头,肿胀的猪,局促的舱间的
体臭,担着玉米的妇女,初秋的雾,它们
迅速的撤退,隐进十一年后的纸上
天空狭长而堵塞的江道,岩石懒散地站立
树木沿着江流蜗行,它们的身体里有着
——漫长、繁复的回忆,朝着南方缓缓的流
已经许多年了,上游的鱼,淹死的动物
草屑、连同泛起的泡沫,向着四十里路远的南充码头
前进,十二岁的我坐在船只上,江边的风刮过
远处的青山,迎面的汽笛,两岸捕鱼的罾,活在
影子里的垂柳……像多年以后,霜穿行在嘉陵江上,
我正沿着十二岁的涛声返回纸上
散瓣的江面,河面的反光沿着噪音飞过
你站在舢板上等待浪花湿了脚叉
风吹着岁月细小的蛇腰,在树木年轮的潮汐中
涌动的乌篷船,二十里以外的村庄托住
绸缎样的十二岁,在秋光的注视里
江水一凉至斯,脆如箔片尖细的生活
雨水点亮了玉米拨节声,清凉的暮色不断
刷洗二十里的龙门镇,你留在那里的三年时光
长出了苔藓样的鳞,在河流幼小的反光中
江岸的树木、童话、水鬼、素白的烟……
显得洁净而惆怅,脆弱的傍晚
一箱捆绑青春年华的行李将你带到了另一种生活
象鱼一样扎进寄宿的流水中,亲人们搁在岸上
一张薄薄的诗页中埋藏我深沉而广阔的幻想
暮色的江边,多少落日沉于安静,星辰
点亮了十二岁的天空,眺望沿着内心的江水
奔波,用最为平静的语调,诉说江边
有过的往事,夜色退至柴油的浓味中
我不断的触摸着生活的骨头,一些无关紧要的
言语随江水流出,白天与黑夜在水中涌动
如今东山村退至遥远的地方,十一年后的纸上
我象江边的那棵树一样,茫然的站着
日子不断的掉落,江水不停的老去
3
古老的农谚偷渡去远方,井水中的寂静
一尊睡眠的陶瓷,通灵的清辉脆若薄膜
雨水。雏燕。苹果。它们全都是江水的遗产
孤寂而理智的掀起玉质的惆怅和散乱的羞涩
红颜的风让江水充满了奔波的欲望
它幽静的名字要猝然改变一个男人的命运
阴暗的江水饱含了一个十二岁少女的痴迷
多年以后,我还在虚构的纸上回忆
这样一条河流,多象那块让河水抛弃的石头
虚度了多少岁月,让织锦样的时光从
细碎的、干净的风中溜走,留下的愧疚、疼痛
不言不语的霜、影子,或者江边猝然倒下的树木
十二岁的机器突然轰鸣,劈开破碎的空气
返回院落,一个在码头的背影让我终生流泪
要把江水样的年华推送到远方
要开通内心淤积的河道,要让树木清澈见底
要让灵魂返回江水的怨诉里
树木站在岸边,我还想证明江水的颜色
岁月之外的沉默,雨水。含混的呓语
多病的秋天。搬运的花生、竹篓、猪
紧紧抱在一起的叮咛,捕鱼船的腥味
落水的灵魂变成的水鬼,燃烧或者哭泣的
回忆,它啊,挂起过去的影子,倾注下整个
童年的寂静,远行的船在桥下
水中晦暗变化隐喻着余下的光阴
我只是一个贫穷的人,胆怯的孤寂与莫名的惧怕
始终伴随着十二岁,经历这条叫嘉陵江的河流
它内心灌满了晨雾般的面孔,正面的、侧面的
落水的,它们啊,迅速的消失,多快啊
十一年后的纸上,我心存感激,返回到
同一航班的船只,我不再是那个十二岁的少女
她象江流一样飘远,与江水重合,消逝了
如今只有江水满怀巨大的疲倦,飞着,飞着
带着十二岁轻盈的羞涩,我忍受着江水的沉痛
站在岸边,像一棵树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