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  读  程  江

                                       焉 然

    连日的雨，天空也被涂抹成朦胧的铅灰。季节进入应该收纳的深秋，终未拗过程江的盛情，只好盘点了陈年存积，循着旧日经过的曾经，再去往那方山水，参照未及注明的标志，一一对照岁月的变迁。

    早晨8点，空气里有被雨水洗透之后的朗彻和清润。出门时又担心秋雨浸肌，折身换上那条稍厚的羊绒披肩。快速锁门，急奔下楼。登上等候的大巴，在近靠车门处落坐后稍定,抬眼打量先我而至的同行:美协、作协、记协，原都是熟脸，或谓是集各艺术门类大成。另外几位，亦曾谋面，只记不得来路与名号，似乎是摄影和楹联协会的，一时不能确定。应有的寒喧之后，我得到了正及此时需要的最直接的信息：为使此次程江创作采风获得最大收益，组织者安排了两天游览时间，陈水镇政府安排了一位同志作为向导随同。行程将从寿佛文化发源地龙周源山龙居寺始，尔后是明代民居建筑李家大院、程子楷故居，再至程江渡口游渌水赏丹霞风光登大王寨走，期间寻找散落于程江各处的文化及名人遗迹。行程路线贯穿程水镇全境，文化遗产与自然风光兼得。

    从龙居寺到陈子楷将军故居，再船至程江渡口，已至下午。

    第一次游览程江之后，宛如一种惯性，每见船渡，即想到萧红的吟诵：“从异乡又到异乡，这愿望多么渺茫，而况送着我的是海上的波浪，迎接着我的是异乡的风霜。”程江之于我，曾予过我故乡一般的温暖，而后是一段冗长的变奏，最后被定格成某种库存：渡口、一江绿水、褚红的山石，以及那年的初至，那些看似散淡的亲密、与貌似亲热的疏离，所有的细节与点滴,构成我对程江的全部记忆。时空与宿命同时以这样一种具体而玄妙的方式向我应证---记忆是岁月的书签......“经年的春风已然拂过，现时的秋意当了心的枕头。”在山与水的重叠中，我再次看到那年伫立的自己，如何由春的舷窗，走向秋的桅杆，再渡往冬的无涯。默然于船头，一任心绪无声地摩挲故地重游的喟叹......

白石岩寺

    直到渡般靠岸,方收回迷离的思绪，随众踏上搁在岸与船之间的跳板。未及站定，渡船荡动,跳板亦剧烈的晃了起来。突然失去平衡，在晃落的惊惧中,一只有力的手迅即挟住了我的臂。捺下虚惊，对予我援手的S君投去感激的一瞥。S以他惯有的绅士风度冲我偏着头笑。相识数年，会议、活动N次，S使人感觉的，亦如他的油画，偏冷的色调却蕴含另层色韵的温，总予相处者一种亲和与适意。

   至渡口，接应者早在等着。十数人上岸后即被领往不远处的村落。客随主便，中餐是主人特别为我们安排的地道的农家饭。一行人进到一户殷实的农家院落，女主人热情地将一行人让进客厅，看座、上茶，再忙不叠地打开差不多占了客厅半面墙的液晶电视。又告知我等：“家母在后面厨房里操持（农家饭）。你们是贵客，家公大早去打了鱼放在江边，说等你们来了，才好现捞现煮。”

   秋阳好似应着主人热情，朗烈地照着。几位穿得厚实些的，耐不住它的照拂，竞相脱了外套。打量这家院地势极好，程江就在脚下，抬眼即可看到来往的船只。岸前是一片葱茸的绿。见近处灌木挂着数个碗大的硕红，指问是哪样水果，如何能吃？男主人似以“不屑与不识五谷杂粮之辈理论”的意味笑答：“那叫野西瓜，一种藤生的野果，不能吃，郎中说它有毒。”答问间，旁者说我贪嘴，见物只问能否吃得。此言令周围笑成一片。待抬眼又见，院的靠西南了隅长着数棵合抱粗的大树，细观其叶，椭圆革质，近凑即可闻得木本独有的幽香，当是楠木无疑。但却又难以置信，若真是楠木，即便那六、七棵用瓦盆培植的幼苗，与东面一溜五株腕口粗的半成林苗忽略不计，单这院里合抱的六株大树，是一个怎样的概念？天呐！少说也得好几百万！怎么也得与主人求证一番。见女主人帮做饭的婆母打下手穿进穿出，男主人极惬意地在客厅看电视，待我再次上前“不耻下问”，对方予我的眼神却变了，全然没了眼含的“不屑”，接连地问“你怎么看出是楠木？你认得楠木？”我问是不是紫香楠？男人更瞪大了眼说“你是林科所的？连这个也晓得？”一同进屋的同行者见此便有意诓他：“她是专门来考察程江的珍贵树种的！”见男人满脸笃信，谈笑间，我也跟着打起了逛语。

   有这等氛围，极快地使我消蚀了因为与程江分别太久的陌生。借女主人来前厅布置饭桌的功夫，与女人聊了几句。悄眼打量，女人个头不高，有着乡下女人常见的健康与壮实，做事尤其麻利，不仅语速快，且健谈。从兄弟妯娌的相处到老人孩子，诸多话头一一予以详尽的，兼有具体而生动的描述。再问她,现时家里每年能有多少收入，女人反却谦逊了，只答年景总是一年年的好。又说，今年，她男人把前几年才住了没几年的这栋新房又重新装了，连全套的家电也都换了......见离中饭时尚有小半个钟头,问她去江边怎么走？她旋即大声地唤来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见孩子喘吁吁的一头汗，忍不住在孩子背上拍了一巴掌，责说孩子不该玩得太疯，又命令道：“这个姑姑要去江边，你带姑姑去，一会一起回来吃饭。”我和孩子刚走出来，女主人又紧跑着追来，嘱咐道：“喊你阿公(爷爷)捞鱼来，阿婆(奶奶)要鱼下锅了…”我随孩子到得岸边，放眼望去，渡口依旧，渔人依旧。于是弃了陌生，慢慢地融化。幸好，还有这样一些山水，幸好，还有沿途走过的记忆。庆幸着，为自己，为这方山水的一草一木依然保留着旧时的清纯，它们似乎并未因为城市的延伸而失却原有的简单与宁静。

    以两天的时间来探访程江，总是太过匆忙。如果慢一点，或者稍稍允许一些停留的时间，或者容我在程江任意的某个村落、或是任何一处渡口随意停留，让人慢慢地读她。读她的母性，读她的滋养，读她的胴体。再去探访，探访她的血脉，探访她从古到今的足迹，还探访她的儿女，探访携一掬故土启程和披一肩霜月回归的艰辛。这一方山水，应该被记录下来，那凿骨穿肋做成的险壑奇峰，那切割肌肤奉予的坦洞岩石，都值得认真记录。而我，还想有所验证，验证两岸连绵的诸红，是何以涂染？

   “程江的山水、人文，都是得天独厚。如果说丹霞渌水、奇石坦洞是大自然予程江的恩赐，那么，无量寿佛、程子楷书院、白岩寺、摩崖石刻则赋予程江丰富的文化底蕴。”这是程水镇党委书记黎长河一路为我解读的程江。或许，也将是今后陆续走向这方山水的，无数双眼睛里读到的程江。

   临别，我将自己的影像留给了那一片即将收割的稻田。无论在今天或明天，无论人们给予她的目光是写实的贴近，还是虚略的停顿；无论对她的触摸是由情感的执意，还是因为趋利的角逐，我始终相信，她给予所有的，永远是渐次展开的画卷，永远是次第绽放的甜美。她的丹霞与碧绿，经过时代所予的浣洗，宛如一颗熠熠生辉的南国明珠，呈现夺目异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