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爸爸又要手术。我又没法在身边。

上次老爸把脚摔了手术，我也没在身边。

就累了我老妈和我姐姐了。

 

过年腊八那天，老爷子出门，摔了。脚踝粉碎性骨折。

没有人告诉我家里出的事。怕打扰我。我正在拍戏。也怕我着急，因为我离着最远。……几天之后，一切都安定下来，才给我打了电话。

大年28，我终于回到爸爸病床前。

在此之前，我已经有两年没有见到爸爸妈妈了。

 

老爸脸色很苍白。

我知道我老爸很坚强。但这回真的是遭了大罪。想象得出，正位、拉抻，接骨……我姐的手都快被要捏肿了。

他过去那种神采奕奕的样子荡然无存。

只是不甘寂寞这一点没变。

躺在床上不能动，嘴也不闲着。一会儿唱起来了，我爸唱歌一直都很好听，就是不知道他怎么能会那么多汉语、维语、哈语、俄语的歌。

 

别人看来我爸爸是个嘻嘻哈哈开朗豁达的主儿，并且办什么事儿都有自己的主意，有不同寻常的办法。

小时候给我买上海牌泡泡糖，人多得挤不进去，老爸找跟棍，把钱栓在线上，钓鱼一样给我钓出两块泡泡糖。

带我出差到处跑，我头发长了，没处弄小皮筋，他找了根电线，给我扎头……

……他主意太多了，从年轻到老都这样，我妈根本没法跟得上他的思想，不知道他一会儿会想要干什么。

比如天黑了不让开灯，说看得见开什么灯，转天太阳还老高又把灯都打开，说“天虽然没有黑，但到了开灯的时间了”……嫌我妈唠叨，就念念叨叨“树上樱桃千万颗，我的老婆只有一个……”

基本没人能“搞得定”他。

家里人都认为他最疼我，一般同样的问题是我说话比较管用。其实，我只不过是能偶尔能窥到他内心真正的想法，而且我不怕跟他冲突——有持宠生娇的意思，但“天下英雄多孤独”有时候策略上需要跟他对着干。哈哈。 

 

这回头疼的是，说破了嘴不让我们找护工，一提这事就发脾气、闹情绪。我妈说她早“放弃”跟他交流了。

我上阵，从嘻嘻哈哈，扯东扯西，然后循循善诱，轻微诉诉苦，最后振振有词，以理服人：放眼天下之胸怀，多几个工作机会给社会等等。

唾沫快用完的时候，老爷子望着天花板，就一句话：“我出院吧，出院就不用请护工了”。

……败了败了！……剩下的唾沫，都用来对他吹胡子瞪眼睛，也生生是不管用！气的我要吐血！

我哥笑着给我打姐电话：“他们快打起来了！”

最后还是没请人，直到20天前我不得不离开，直到10天前我哥不得不回去上班，直到现在就剩妈白天、我姐下班后换着去陪他……

昨天，我姐说老爸爸一觉睡醒，给她打一个电话： “人呢？你们啥时候来啊？”

 

我听着，突然眼泪下来。

 

风风火火，满腔热血，从15岁离开故乡到边疆，搞社教、成立广播站、搞水泥厂，转到学校搞工会，歌咏比赛、教日语、拍照片……那几届的毕业生照片都是他拍的，自己冲洗翻印发送……

叱咤风云一辈子的老爸爸，现在的真的老了，都不想再掩饰自己的脆弱和孤独了。

被我妈称作“风雨无阻顶天立地的大男人”……我得叫他“老”老爸爸了。

 

“老”老爸脚伤已经无大碍，但还要做一个造瘘手术。听医生说不是大手术，一会儿就好。

昨天老爸跟我说“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我准备好了！”

哈哈哈，这个可爱的老头。

 

（2010-03-21）东莞 夜

 

…… ……

爸爸手术没能做成。

就在要手术的早晨，爸爸发烧了。

 

怎么会发烧！

一下儿我就跟我姐急了。…… 那头我姐跟我也急了，挂断了我的电话。没给我道歉的机会。

 

我妈电话里安慰我没大事就是轻度感染大夫已经采取措施了，就把电话递给我老爸爸。

“哎··呀！没事没事——瞎操心！”

一听这熟悉的口气，……老半天，我都没能叫出来一声“爸”。

很多年很多年很多年都没有跟我爸哭过了。。

……就他这句话，我听了半辈子了我都……小时候我丢了心爱的狗狗嚎啕大哭的时候！我生了病搂着他脖子不让他离开的时候！直到长大后在我一遍一遍提醒他“不许偷吃甜食”的时候！跟他扯着嗓门嚷嚷“我操心掉多少根头发”的时候……他都用这句话填吧我！

……  ……

走也走不了、管也够不着，担心伤心着急，七七八八乱七八糟情绪很复杂。

……

哥哥说：你别着急了我这边加个夜班把规划做了明天晚上就过去……

更不舒坦了。怎么都觉得自己很自私。

（2010-03-22）东莞 夜

 

从拍戏现场回来，就这样在电脑前坐着。胡乱翻着页面，也不知道看的什么。

 

老爸退烧了。

没敢让老爸听电话。

妈妈很累的声音。我也不敢多问。

不好意再给姐姐打电话，她压力够大了。

 

突然觉得自己很不地道。

我问茜茜：“我这样每天每天的忙有啥意义呢？”

茜茜瞪着眼睛没有回答我。

 

为什么总是让自己在是与非、对与错、取与舍之间挣扎呢？

贪念总是一点一点侵吞着生活。

不然什么时候又变得期期艾艾躲躲闪闪地放不下了呢？

（2010-03-23）东莞 中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