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空无遮拦，海上一直多云。不用爬树都能看大朵大朵的云，但还是要爬到树上去，仿佛树上去看云会更多。

树是苦楝树，初夏开疏朗的紫色花，盛夏结枣子大苦涩的果。门前一棵树，树边一片海。很多个夏天，我们都爬上苦楝树上去看云，云多云少并无输赢，但为什么要惶惶然想比别人看得多呢？这是五十年前事了，如今海上云依旧很多，也不再为云多而雀跃，这有什么好高兴的呢。

那片海如今应当还在，连同夏天都荒在岁月里了，苦楝树应当还有的，浩荡的凉风，以及白月亮应当都还是在的，还有那些可以被眼目及记忆收藏的，各种白纸片似的云。

除了浪花与雪花，有颜色的花我很晚才认识，或许并非周围没有花，只是忽略了。我们的见识里认为花应当是红的，而第一次看见红色的花已经上学，而且不是真花。第一次吃到水果则更晚，是桃子。而看到结桃子的桃花又是好多年之后。一个没花也没水果的所在，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一个白云很多的地方。

大约有五六年光阴一直苦楝树上看海上的云，一整个一整个的夏天，大段大段的光阴，人闲得发慌时嘴里会淡而无味，有时会跑到海边吃一口海水，海水是会让人惊叫的味道，因此有味不如无味。很早就知道云就是闲的样子，嘴里淡而无味就是闲的滋味，海水为什么要生出这种味道？还有苦楝树，苦楝树的果子也是海水的味道。不可吃可以有许多表达，海水的表达是怪异的。无法怜悯鱼们，它们这是过惯了苦日子。

我们看云的年月海上还有帆，帆当然不是白帆，海上的帆是暗绛红的，被一种叫栲的植物煮过，帆就会耐风化腐蚀，栲是暗绛红的。暗绛红的帆在海里有时看上去会呈枯黄色与灰色，像一片秋后的落叶，如果此时天上涌出大团大团的雪白莲花云，帆看上去就是黑色的。海上的云都有变成霞的时候，海上的帆是金色。

云影在海面，移过来能遮住整个山头，整个岛就凉爽着，像是在大树下乘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