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月亮极为荒凉，我是见过的。你会说你也见过，我说的是船行海上四方无碍，孤舟碧海的冷月。海上有时白天也有月亮，薄如纸。海天一色之际，白纸帖在天上一样，一种莫明的异样。海风在夜里是浩荡的，一派水声。船驶不出月光之下，月亮在云缝中急驶，也驶不出人的目光。清辉朗朗，海与月亮很配。

赏月应到东极之外海礁浪岗那边，海上去赏，或酒或茶，可以口无遮栏说话，四顾都是沧波皓月。从前舟山日报一个记者第一次在海上过中秋，看到这种情景就哭了：大海洋洋，想我爹娘。

海岛上的月色又不一样，有岛有人家，月亮会变得妩媚。响水，夜潮，一轮明月。白也不再是孤海上的纸白，山岗升起的时候，月轮有一抹银亮，此时山黝黑海黝黑桂花树也黝黑，月升潮涨，桂花会滴滴答答落子，桂花的香在夜里是沉的，贴着地弥散，香气流淌到院外屋外路上去，狗闻到就哈欠连连。

海岛中秋过十六，不是刻意迟的，是海岛中秋月亮十六才是最圆。元霄最圆则是十四，舟山的元霄就过十四。望天候月，这是舟山人二个自己的节。中秋除了月圆，在海岛还有潮汛，潮水在这一天是一年的最高位。海岛离月亮近，其民生与月亮关系紧密。一日两度潮，千山万重石，看潮水吃饭。“初一月半昼过平，潮水落出吃点心。”这是渔谚。

拾贝、推揖、挖紫菜、抲望潮拣泥螺捉沙蟹，都要候潮。抬头月亮低头潮，舟山人做酒、盐咸虀、盐泥螺、腌糟鱼都是候潮的，讲究月升潮涨时节落手，尤其做酒与糟鱼，不候潮它会从缸里浦出来，而泥螺咸菜你会盐不好，风味大失。就是年关谢年祭祀，舟山人也要候潮，讲究一个涨时，讨个彩头，寓意兴旺发达。

从前的马目，有一奇观。现在的东海农场是海涂，潮涨时海水淹去渔涂，这时的马目是个岛。潮水落出，马目又与本岛泥涂相连。去马目山，人从泥涂上走过去，叫拔泥涂。我母亲去马目工作时刚好怀着我，是用推桶过的马目海涂，推桶是一只四方的木桶，坐在木桶中，推推桶的人把桶推到对岸，这类似于如今的滑泥，资费五角钱一次。马目泥涂从前盛产泥螺香螺望潮海瓜子，我生在马目，是正宗马目人，知道这片海涂的丰腴肥沃。八月十六大潮汛，如果恰好做风水，则海水漫堤而过，记得我小时坐在脚桶里浮着，玩家里浮着的鞋子（塑料拖鞋），长大时抗台在大沙峙岙塘，睡着的床浮了，鞋都被水氽去。从前沈家门夏天无蚊，潮涨海水就灌入城市的下水道，虾蚋的孑孓就被鱼虾所吃。

我们年轻单身汉时寂寞了之后附风雅，每逢中秋到处赏月，普陀山的月亮百步沙澹澹亭最好。岱山的摩星山顶也很不错，没去过是嵊泗花鸟岛看中秋，花开鸟飞的浓艳被一片明月海上压住，想想都很有气派。本岛赏月之地最好是鸭蛋岭上气象台，倘若天气晴好夜里能西望，能见钱江湾大桥灯光，南边山下是定海一城熣灿，再南就是乌龟山外的海，北能远望中街山，东边普陀山方向正好月亮升起。四海气概尽在眼底。我们那时鸭蛋岭赏月还吹横萧饮薄酒白色汗衫人影晃动。

年老后中秋都会自家院落桂花树下饭后小坐，一片月饼剖许多瓣，咬一口应个景。凉意起时赏月也只是一瞥。我有桂树一抱粗大，每颗牙齿脱落丢之可惜藏又无奈，就用榔头钉在桂花树上，不久树皮弥缝只留小疤，每年就会摸一摸作一叹息。丹桂金桂银桂，我这棵是金桂，中秋时节一树金黄，风来落籽如雨。月亮月饼桂花雨，桂花在月下是灰色的，而庭院的月亮在天上则有桂色。.

中秋时节，海水月色都浩大，其实炎夏刚过，这之后才是秋意凉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