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写一个长篇《吉祥寺》）

鹿在山顶过了一夜，冷峭寒冽中醒来，身上披了一层霜，鹿抖了抖，没抖掉这层霜。当太阳从海上喷出满天的红，那阳光烤着这只鹿，也没能把这层霜化掉。鹿就这样变成了白鹿。白成了鹿的姓，姓白名鹿。既然成了白鹿，打算索性一直活着。姓颜色的东西只要不说破，要是愿意不厌烦，是可以一直活着的。比如青山，它姓青，也是一直都活着。青山有时候不青，这没关系，青是能够来去的，青来的时候还是青山。白鹿也会去会来，能来去的不是它身上的白，是没白以前的那个鹿，白不能来去，白始终白着。那白鹿走下山来，它身上的白也跟着下山了。

这座不高的山叫和尚山，山顶那块鹿夜里睡过的岩石叫香柏岩。白鹿变白下山之后不知所终。这山顶就再也没有其它的东西爬上去再去睡过觉。白鹿变白是和尚山下的小孩每个人都知道的故事，传下来的，能传下来的故事不多，多了就会记不住。凹里以前对故事里的事都是信的。他没见过鹿，更没见过白鹿，海岛根本就没鹿。信的那时候还爬不上山去，到七八岁爬得上山去时开始不信了。信是不信的，可老要纳闷鹅和兔又是哪里来的白，鸡和牛为什么不呢？

凹里山顶的石头上睡觉是在白天。醒来变的白就白不过鹿，他的头发没变白，身上的白起头没觉出来，等他下山就怕了，没人能认出他来，连花粉都问他你是谁。真的白是太晒也晒不黑的，白布太阳就晒不黑。花粉说月亮可以晒黑。花粉娘说，小姑娘太黑了以后没人要，所以大月亮底下不要去走路，被月亮晒黑是洗不掉的。只是想去看看。爬到山顶爬，发现这是可以睡觉的地方，石头的样子像床，仰面躺着刚睁眼，天一蓝就睡着了。

凹里把自己扒了精光在月亮最圆的夜里晒，看过去像一只隑着的冬瓜，月光是灰的像粘在冬瓜皮上的冬瓜霜。他就后悔得只好哭，山顶他是做了梦的，梦见一个白眉毛和尚说，我有红黄蓝白黑青绿橙紫九色，你要哪一色？

凹里想也没想就说白。那是因为传说的白鹿。如果当时稍微想一想，选一个好点的颜色，就不会白了。应当选什么？紫红青蓝绿橙比白更怪异，也只有黄和黑可以选，黄是本来就黄的，选了等于没选，只有黑。黑就跟环龙桥头小黑碳一样了，小黑碳天生长得黑，又整个夏天赤膊着，的确墨黑，如果跟小黑碳一样，那还是白好。又没有连头发都白，头白身子白那是白头蛮（白化病），既不是白头蛮，白不是很好？也是。但突然变白会让人害羞。凹里不自在了一整个夏天，等秋天穿上衣服才慢慢地习惯。

凹里也鹿一样变白了，白了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