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店弄

分类: 雨是水尘埃(杂记) |
女儿生日是我定的日子,农历十二月二十七。预产期已过,眼看要挨到春节,夹过年生小孩,这会给亲戚朋友带来不便,于是剖腹产。剖腹产有刀口,据说鸽子肉有利刀口恢复,这个伍国安内行,国安说,鸽子不能用刀杀,二个手指堵鼻孔,鸽血留在肉里才有效。我买了鸽子无从下手,他骑着破自行车赶来帮忙,二个手指摆了好几次样子,终究不忍下手,于是临场发挥,叫我用钢精锅子放满水,让鸽子在锅里淹,他使劲按着锅盖按了一个多小时,鸽子还在锅里洗澡,打开盖鸽子还会飞,鸽子飞走了,地上都是水。
大年三十晚上去医院送饭,半夜踏着烟花归来,刚到家里,贺松耀徐锋他们带着炮仗来敲门。贺松耀在我们这帮朋友中最早有孩子,生的是女儿,为此饱受我的揶揄,他常到香店弄来,多次动员去做个b超,我都笑他:不用做的,就是儿子,以后还要包生孙子。他很无奈。听到我生了女儿之后,他开心得不得了,买了一大堆鞭炮来祝贺。我关灯躲在床上装作不在。他们就在香店弄我家门口放鞭炮。
办满月酒挑日子,本也不会专门去叫算命的挑,但住这么近,就请瞎子去算了一下。瞎子的前门在东大街,后门侧对着我家的进门,我的正对门是很小的一个公共厕所,来算命的一般都从公厕隔壁的后门进出,要熟人带着偷偷地,悄无声息,后门是虚掩的,不锁,也不用敲,推进去就是。过一条黑咕隆咚的过道,又一道门,推开,正对门默坐着一个年青的瞎子,戴着墨镜,他是个半瞎,见人影进来挺挺腰,努力坐得更直些。算命的都有古怪的腔调,说话空洞又拖着音,我说明来意又告诉是邻居就住对门,他裂嘴摆一下笑还礼,扳着手指的的八八算了一会,很快择好了吉日,二十元钱,因为是邻居他收了我十元。算命先生平时一次都没见他摸索着出入,做邻居一年多,仅这次在他黑洞洞的屋子里见过一面。
婆婆耳背,塞上耳机听收音机,小收音机放口袋里,直到电听完才稍停,会大喊:方方,快给我买电池去来。她一进门就给我家每个人先起好她叫起来顺口的昵称,她分配给我的名字是方方。这一个月,她是我家的临时祖母,什么事我们都靠边,颠着小脚大刀阔斧如入无人之境,大噪门给我下派买东西的指令,手音机里听到有趣的节目时边干活边开怀大笑。她让我在阁楼上呆着,别下来碍手碍脚。养小孩对年青夫妻来说是最外行的人干一生最要紧的事,婆婆是我们的依靠,她吃素,衣不解带,精力出奇地充沛。在后来的好几年,我们抱着孩子去北门头她住的地方找过她好几次,每次她都不在,又在给人家做月子,以至一直没有再见面,如今过去二十多年,不知婆婆健在否?就算在,按理她也记不清我们了,但我们会一直记得的。
满月酒是方玉华来给我掌的勺,他在东大街与人民路的拐角处开了一家小饭店,他老婆在香店弄与东大街的拐角处开理发店。玉华与我是同乡,派起来我们是同宗。这夫妻俩都生得肥胖又结实,玉华还满脸络腮胡子,不笑的时候凶神恶煞。他是东大街的老住户,对我这个新搬来的同宗颇为照顾。他们有一个读小学的儿子,儿子每天晚饭后在理发店临街的桌子上坐得笔挺练大字。夫妻俩都是亲力亲为自已打理生意,一个理发一个掌勺,四季都穿工作服。方玉华趿着拖鞋来香店弄上公厕,看见我人在屋里,总会进来聊会天,我叫他厨师可以雇个人,像模像样做老板。他双手在油渍斑斑的工作服上擦着说:我是“做”人,“做”人十枚手指头是米缸,不做当即饿死。
梅雨季,旧屋夜漏,地上壁上都是毛霉,那堵屋子靠着的高墙,雨水顺着墙面流到屋里,壁上长出青苔。雨水渗透后的天花板挂不住,会突然掉下一大片石灰来,放小孩子的摇篮要寻地方,要仔细检查天花板上的石灰牢不牢,确保不会砸下来。梅雨、台风雨、秋雨,雨总是很多。雨天最愁人的是尿布晾不干,只好用熨斗烫。我在香店弄住着时的主要事情是饭后烫尿布,板凳上铺好湿尿布,用熨斗从左烫到右,从右烫到左,翻面,一遍又一遍地反复,直至烫干。我像一个灯下织布的熟练工人,“咝咝”的声音里,升腾起带有尿酸味的白烟,烫得差不多的时候,手已分辨不出干湿,拿尿布脸颊上贴一下确认干了,一条条叠好。
只要天晴,每晚抱着小孩去文化广场看热闹,花坛一年四季有花,广场上大大小小的孩子穿着带轮子的鞋飞似的滑行,快捷得像燕子,惹得小孩兴冲冲,腰一掀一掀地伊呀。路口有家服装店,店老板是个忧郁的中年男人,他的店里一年四季放一盘碟片,唱的是《心太软》:我真是心太软,心太软,无缘无故流泪到天亮,,,。这几句歌词,方玉华会唱,玉华的老婆也会唱,老王老头与人下棋偶尔快蠃的时候也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