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粉爹给四邻八乡做水车,这一天夜里过大周岭回家来。等他爬到大周岭岭上,看到好大一片月色,这月光在他低头爬岭时仿佛没有。一抬头,皓月当空,清辉明白地照着卵石路。满月使人心满,而且这样的月光,一夜就能把人晒得灰黑。
白石街过山过岗通到外面的都是这样的卵石路,卵石路不管有多长,条条都不厌其繁地砌有花纹,每隔三十步会有一个花案,大周岭的卵石路是莲花,卵石都小孩拳头那么大。被人踩得光洁如珠玉般动人。卵石麻花色的多,莹白青紫的也有。空空的山野,大月光下卵石路一个人走便是一个人的脚步声,花粉爹一个人听着自己的脚声,他还没有吃饭,饿得有些踉跄。
墨斗,斧,角尺。木匠箍桶匠走夜路,肩上一定会背这三样东西,这是定规矩方圆的工具,背着这三件东西走夜路,人有毫光。据花粉爹说,松树地偶尔浮起的毫光是五色的,女人的毫光是银绿的,男人的毫光是银红的,良心坏的人就加点黑,男女都一样,生病和运气不好的人毫光就很弱,没有毫光时人就要死了。猪的毫光像雾,白迷迷。只有慧眼能看见毫光。毫光是清晨田埂边走过身影在稻田的露间光晕样的东西。田禾未开花前青苗间能显,开过花的稻田没有。肩上背墨斗、斧子、角尺,据说毫光陡长,如镜子反光一般的凌厉。
花粉爹担着箍桶担子过岗,山脚下有一个小店,亮着昏昏沉沉的灯光花粉爹畅开衣襟大踏步走向这家路边小店,嘭嘭嘭敲门,店老头丫地开门,花粉爹一脚踏进一屋桔色的光里,说:二个蒲鞋饼,一斤黄酒。
蒲鞋饼也叫蛋黄饼,形如蒲鞋(蒲鞋即草鞋)要五分钱一只,花粉爹已经很饿,所以要了二个。花粉爹摸出一张拾元钱的大钞敲在柜台上,店老头见了摆手,说:找不开。花粉爹说:找不开甭找了。店老头慌神:不行,这么一笔大钱,万万不可不找的。花粉爹一只脚踏在了凳子上,高声说:那么,要找的钱都买饼了!店老头陪不是:老头我没有那么多饼呀。
花粉爹在老头面前晃动着手中的钱,问:难道你认为这不是钱?老头急得砸双手说:是钱呀!
花粉爹仔细地在钱上正面反面看:是钱为什么不能买东西。店老头说不出话来。
花粉爹转身跨出小店,仰面看着月亮,流下了泪来。他把这张五天工夫挣来的“纸”扯得粉碎,手一扬背起箍桶担子就走,边走边哭道:有钱难买蒲鞋饼呀,明明是钱不是钱呀……。
花粉爹就这样饿着,在月光下大踏步回家。此时天地很空阔,人走月也走,花粉爹挥着双臂驱逐粘身的月光,月光挥之不去,令他懊恼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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