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天来得晚，桃花李花还开着。应邀到太仓参加江苏省蕙兰展，从上海取道，车行途中，一路油菜花，碧桃，还有海棠。今年我买了二棵海棠，不久前刚种在院子里，之后就发现种海棠的人特别多，到处是海棠。这就像脚底生鸡眼，开始以为唯我罕有，及到说给人听，也发现好多人都生。我老来想信，现世为人，人的境遇想法都差不多，并不是很多端，所以满世界都会有知音，桃花看看李花，李花看看海棠，都会作知音想，花开同时，四季春暧。

看到海棠最多，是太仓的南园，蕙兰展就在南园，我对蕙兰一直不是很喜欢，但兰界一直是“浙春苏蕙”，浙江人喜春兰，江苏人喜蕙兰。席间我对主人说：江苏兰花人有毛病。我的朋友这次兰展的主办人樊宗智问是什么毛病？我说你们江苏人老把叶长花粗色野的蕙兰说成有“士大夫气概”，是好笑的。常说“兰心蕙质”，蕙质说俗一点就是草气，草气即江湖气，兰界这个江湖，充满草气。

南园为殷继山先生花十年时间重修，从前是明朝首辅的私笫。一棵垂丝海棠临水繁花，是百年老树。隔水有丝竹声传过来，乃是兰展安排的现场，小亭子里独坐，以为有雨就好，丝竹不要。继山老兄邀我去他家看他的收藏，他家就在南园边上，他有南园边门的钥匙，江湖相传最负盛名的是他有一把李渔的古琴，曾上过央视鉴宝栏目。

继山先生亲手泡茶，我喝绿茶原指龙井，殷老兄泡了明前君山碧螺春，当然碧螺春也是绿茶，我是牛饮者，可惜碧螺春。殷继山是茶界收藏界兰界园林界的名人，茶具从龙山文化时期的陶，直到明之紫砂，明以后他不要了，这些古物品相完好，聚之成套，陈到一壁。家珍数到得意处，殷老兄就拿出来让我们看，摸也可以，但我没有摸，我对他说，到了你这里我是变成一点没文化。斋名“琴韵花香庵”，镇室之宝自然是李渔之琴，我在弦上拨了三个音，是乱弹。我会在七十岁后学古琴，如今手指不够老。

江南的人文蕴藉在民间，大家的收藏有时会逾于博物馆，室有些暗，浸霪如兰蕙之碧，风雅有冥色，我也是这样，躲在无人处禅坐。

为一个地名造一个字，那就是甪直的甪。独角兽。打电话问朋友“甪”字的读法，告知音“路”，这就十分好记，“路直”。古街颇不直，一家古玩店案上有一盆兰草，认识是春兰“大富贵”，店主以为是知音，置花的案子是一块金砖，桌子大，款为乾隆十九年。金砖即地砖，古宫铺地的都是。

另一家店里也有金砖，问价，老女人竖一根手指。一元？不是，一百元？也不是，一千元？她还是摇头。不是一万元，她说她不知道，店主是儿子，儿子不在。那你为什么竖手指，莫非在说甪直独角？

大富贵底下的金砖乾隆十九年，重则是轻则不是，金砖练泥二年做成，重逾石头。造假的没这耐心，开假一千八，还价一千一。为什么是一千一。这就勾起了店主的好奇，开价惯用出零头，让人去还，你还价出头做什么？我也竖了一个手指。他答应了。

路上金砖将车胎压破，好在恰在服务区。

金砖干什么？一面磨平作案，可以醮水写字，省纸与墨，还不用三日一次焚字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