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怪(代荒村旧事之序)
(2009-01-09 13:56: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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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村志怪堂屋旧事海螺青天湾情感 |
分类: 《僻壤》(随忆集) |
荒村旧事录42
太真实的事,会真实到使人不相信。这个故事就是。我一生见到过许多红色,这么完整的红色只见过这么一次。它不是纸,不是花,不是你看到过的任何东西,当然也不是鬼怪。可能你也看到过这类似的东西,但我肯定,你一定不会离它那么近,那么清楚地看到过。
荒村在煤油灯时代,无书,无电,物质和文化极度贫乏,与一千年以前没有什么区别。我们这一生从荒村这么走出来,直到现在用电脑写字,匪夷所思。其实我一直活在荒村,荒村是纯净透澈的,一尘不染,现在连当初人们说话的声调都记得,那声音也干净如树叶石头似的,在那一段时空里一直存在。
长大着,长大更像做梦,越来越含糊尞草,简约得如同藤被捋去了枝叶,光落落的。这被人们理解为安逸,但没人想过这种安逸的不完整。从颜色来说,长大是从彩色到黑白到过程,感觉渐次失去了丰富,失去了季节,失去了原真,离荒村越来越远。
我一次次地重寻荒村,在变形的荒村里,摸索着记忆,矫正着原来。这样的无奈,成了笔下故事中人的无奈,难道他们在荒村不变的岁月里,也遭遇着与我同样的扭曲吗?不是的,是因为我的扭曲,而发现了他们的扭曲,这无奈来自于我,他们自然而干净,决不会以为他们这样的活着是扭曲。
荒村就这样可以被称作谎村,这是我一个人看到的村庄,荒村的人们每个人看到的荒村会各不相同,他们会以为我这就是谎,其实只是因为他们刚好不在。
这一次,我母亲和我姐姐都在。我姐去海边拾螺,拾到了一大桶。荒村的海边到处有海螺,但要拾大而多的海螺,需要走得远一些。比如青天湾,青天湾也并不十分远,是因为荒僻,没有正常的路,且经常会有单身路过的人死在一大片海边的荆棘中,所谓经常,是这种事出现了二次。青天湾就成了“远”。青天湾因“远”而多螺,芝麻螺,畚斗螺,黄螺,都硕大,黄螺大到拳头以上,就可以做螺号。大海螺的壳,如果螺口扪在耳朵里,能非常清晰地听到潮音,或是叹息声。不信您可以去试试。
她们约了七八个人才敢去四里以外的青天湾,结果才半天就拾回来平日一天都拾不到的螺,且都是大螺。母亲帮着姐整理这些螺,我对螺不感兴趣,一个人坐在屋里。
天气焦躁不安,闷湿。一会下起大雨来。我坐在柜台前,如坐书桌。我家开的小店,只有一排柜台,柜台对着一个门,这门连着堂屋。堂屋是有大门的,大门开着,大门外檐雨哗哗,我母亲和姐就在屋檐下,我端着饭碗坐在柜台前吃东西。
它来了,先从大门进堂屋,再拐起堂屋连小店的门,在我前面悬着。悄无声息。是一只太阳,比脸盆还大,浑然的红色,是比黎明海上跃起的日出还要新鲜的红,看着使人安祥,我注视着,它久久地悬着。红色的光流溢,满屋都是,它往前飘移,朝我扑面而来,它已触到了我胸前。我大惊,碗从手里掉下,在地上跌碎。我惊叫,惊叫声里,它从我眼前消灭,如梦幻泡影。
母亲和姐赶到屋里,我描述所见的红色,她们没看见,因此不相信,她们说,大白天的,这是幻觉。后来,我一直在查,至今没答案。
球形闪电没那么完整和安详,如果是,我早已化为灰烬。我生了一场大病,病了很久。关于这件事,所有的人都不记得了,连我的那场病,她们也都已忘记,而我则一直清楚如在刚才,现在说出来,你是更加的不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