呻吟
(2008-10-29 21:43: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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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猫外婆小舅妈黄瓜杂谈 |
分类: 《僻壤》(随忆集) |
荒村旧事录8
小外婆是我外公弟弟的老婆。我记事起她就瘫了,她能坐起来,但不能起床。在一间黑洞洞的小屋里,她就这样活了几十年,奇怪的是她越活精神越好,而且人也很干净。有人说,这老太婆看来要成精。
老猫(小舅舅的绰号),是个沉默、老实又孝顺的农民,他是小外婆的独子,这人好像就是为服伺他老娘而生的,白天做活养老娘,早晚照顾当值,没一天息着。雨天,别人都息了,他还得忙,除非连续下雨不上工,他才会有闲暇,这时,他手里兜着南瓜子,坐在一根高高的长凳上,人像猫似的俯着上身,嗑着瓜子看院子里雨打积水,出神。
老猫渐入中年,邻里们忍不住替他急。他自已也急。急什么呢?这话都不能使人说出口,即使旁人有无限的同情,都不能说出口。这话小外婆自已倒是常说:我为什么还不死啊?我害了老猫一辈子啊,我不死他讨不进老婆啊。卟!卟!卟,小外婆拳捶床沿。
小外婆后来又活了几十年,活得双眼绿森森的,充满了异样的神光,就像传说中坟墓里的猫一样。后来老猫也还是讨上了老婆,只是讨来的老婆有些丑。这老猫的老婆是我小舅妈,我是不能把她说得太丑的,老婆丑就是福,所以小舅妈长得很“福”。
我对小外婆的记忆,是她的呻吟。很小的时候,第一次见她,就被她不由自主的、拖着长声的、漫长又会拐弯的“呵”,吓得发抖。不恭地说,当许许多多年的后来我在电视里看到狼嚎,我脱口说,这是我小外婆的呻吟。几十年里她就靠这样的呻吟,抒去一腔难耐的郁结。没人说话的,也不识字,连老婆子晚年人人都会念的佛经她也不会。这寂寞里的床上一生她在干什么?难想,不敢想,不想了吧。
七岁那年,就是我看到“孽出”之后,大病了一场。下一篇我就说那场病。病初愈。我母亲带我去看小外婆,小外婆拉着我母亲说呀说,说不完地说。她见我坐立不住,就叫我自己去菜园里摘一根黄爪吃。我去了菜园,但只有一根黄瓜。这是一根腊黄的黄瓜。如今许多人都纳闷黄瓜不黄是青的,其实从前的黄瓜老了时确是黄的。我把它摘下吃了,后来才知道这根黄瓜是他们用来留种的。我母亲愧疚了好久。
至于老猫,我的那位小舅舅,有一年有机会闲聊,我刚读初中,在他那卖弄“学问”,说地球是如何如何的圆形之类,他嗑着瓜子听了大笑:这书不读也罢了,地球是圆的?这人如何站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