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纪新:老舍与“京腔京韵”
(2022-06-17 12:5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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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关老师对我的勉励!
蒋泥
老舍与“京腔京韵”
系列论文“满人的语言天分与老舍的烹炼琢磨”之三
摘 要: 满族在17世纪、18世纪和19世纪,先后在长篇小说创作领域推出了曹雪芹、文康、老舍三位语言艺术的“升手”。
站在20世纪中国语言艺术峰巅的满族作家老舍,他的成就,不是无源之水、空穴来风,那本是一道来路清晰的文化活水的流至渠成。
比起雪芹与文康,老舍出生的时候,冻饿无告的家境最是凄凉。那时他一定是完全缺乏文化俊才之相的,先天跟后天全都严重营养不足,他已经两三岁了还没学会走路,人们对他未加期许是当然的。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天资聪颖的老舍,却在语言方面很快地崭露了头角。
读小学期间,他的学习已然出现了偏科的迹象。他不大喜好算术和图画,对国文和写作却有浓重的兴趣。他当时写出来的好文章,居然被他的同窗好友、旗人子弟高煜年牢记到晚年:那天,国文教师孙先生出了个《说纸鸢》的作文题。少年老舍文思快捷,不一时便写得了。他早就约好煜年,放学后一道去放风筝,可煜年却还在苦苦构思这篇文章的开头。他等不及,悄悄凑过来:“我给你起个头吧!”第二天,孙先生在课堂上对煜年的作文开篇赞不绝口,并为学生们高声朗读:“纸鸢之为物,起风而畏雨;以纸为衣,以竹为骨,以线牵之,飘扬空中……”煜年被先生夸得不好意思,把和老舍之间的小秘密坦白了,这非但没有招恼了先生,先生反而更高兴了,他捻着胡须说:“我在北直隶教书多年,庆春(老舍本名——引者注)文章奇才奇思,时至今日,诸生作文无有出其右者。”这大约是老舍平生被记忆下来的最早的文章段落,那时,他还不过是个12岁的学童。
在他十六七岁读师范学校的时候,语言才华显示得越发充分,写作成绩一直处于前茅,受到校长和国文老师的赏识。同学间更是了解他具备超众的语言天赋,据他们后来追忆,老舍的语言摹仿能力极强,他能把随便那个同学用随便什么发音道出的一通“怪语”,“翻译”成一篇激昂慷慨的演说词,把大家弄得乐不可支;他又能把贵州籍教师的讲话学得维妙维肖,让同学们惊奇不已。其实,这类煞有介事的即兴语言表演,在哺育老舍成长的旗人社区里早就是司空见惯的事儿,所以他在同学中每一为之,必能“出彩儿”。
在20世纪的中国文学创作界,老舍在语言驾驭方面所承袭的前人泽被,是很少有人可与比拟的;老舍一生在文学语言上所下的功夫,也是无人可与相提的;因而,他在语言艺术成就上面的翼盖一代,也就并不让人十分意外。长期以来,文坛内外对老舍语言造诣,一向好评如潮。周作人曾在所作《骆驼祥子》日文本序言中指出:“至老舍出,更加重北京话的分子,故其著作正可与《红楼》、《儿女》相比,其情形正同,非是偶然也。”[31]时下年轻的文学批评家蒋泥在他关于老舍的著述里,更胆识兼备地谈到:“老舍经典著作《骆驼祥子》、《四世同堂》、《正红旗下》等的语言,是茅盾,尤其是巴金远远比不了的,今天的人怕是很难再喜欢《子夜》和《家》,但对老舍,因了他语言上的无与伦比,像《红楼梦》一样,耐看,到什么时候都有人爱读,受益无穷”。[32]
[] 1923 年
1月,他曾用“舍予”的署名,在《南开季刊》第2、3期合刊号上,发表了短篇小说《小铃儿》。老舍曾在两篇文章中不经意地说到过它:“除了在学校里练习作文作诗,直到我发表《老张的哲学》以前,我没写过什么预备去发表的东西,也没有那份儿愿望。不错,我在南开中学教书的时候曾在校刊上发表过一篇小说,可是那不过是为了充个数儿,连‘国文教员当然会写一气’的骄傲也没有。”(《我怎样写〈老张的哲学〉》,《老舍生活与创作自述》,第3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我最早的一篇短篇小说还是在南开教书时写的;纯为敷衍学校刊物的编辑者,没有别的用意。……这篇东西当然没有什么可取的地方,在我的写作经验里也没有一点重要,因为它并没引起我的写作兴趣。”(《我怎样写短篇小说》,《老舍生活与创作自述》,第34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
[]这套《言语声片》曾在世界各地风行,一直保留到今天,已成为对外汉语教学史研究、汉语普通话演变史研究及老舍研究中不可多得的原始资料。
[]宁恩承:《老舍在英国》,载香港《明报》月刊1970年5、6月号。
[]老舍:《我怎样写〈赵子曰〉》,《老舍生活与创作自述》,第9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
[]老舍:《老张的哲学》,《老舍文集》第1卷,第59-60页,人民文学出报社1980年版。
[]老舍:《赵子曰》,《老舍文集》第1卷,第231页,人民文学出报社1980年版。
[]老舍日后说:“我觉得‘五四’运动对语言问题上是有偏差的”,“‘五四’运动以后的作品——包括许多有名作家的作品在内——一般工农看不懂、不习惯”。(《关于文学的语言问题》,《老舍文集》第卷,第
页,人民文学出版社 年版)
[]老舍:《〈老舍选集〉序》,《老舍生活与创作自述》,第114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
[]老舍:《“五四”给了我什么》,《老舍生活与创作自述》,第300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
[]宁恩承:《老舍在英国》,载香港《明报》月刊1970年5、6月号。
[11]老舍:《〈老舍选集〉序》,《老舍生活与创作自述》,第114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
[12]老舍:《我怎样写〈二马〉》,《老舍生活与创作自述》,第13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
[13]老舍:《我怎样写〈二马〉》,《老舍生活与创作自述》,第14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
[14]老舍:《小坡的生日》,《老舍生活与创作自述》,第20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
[15]老舍:《怎样写通俗文艺》,《写与读》,第159页,湖南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
[16]老舍:《我怎样写〈骆驼祥子〉》,《老舍生活与创作自述》,第47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
[17]老舍:《我怎样学习语言》,《老舍生活与创作自述》,第92-93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
[18]老舍:《戏剧语言——在话剧、歌剧创作座谈会上的讲话》,《老舍文集》第16卷,第76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年版。
[19]胡适:《〈吴歌甲集〉序》,《胡适古典文学研究论集》,第493页,第495-496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
[20]老舍:《我怎样写〈骆驼祥子〉》,《老舍生活与创作自述》,第48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
[21]据说在这类观众当中,身份最高的是毛泽东,周恩来等人先期看过认为此剧很好,邀毛泽东亲自来看看,毛观毕却未置评价,因为他难以弄明白剧中大量的北京土语台词。
[22]老舍:《记者的语言修养》,《写与读》,第225页,湖南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
[23]老舍:《语言、人物、戏剧——与青年剧作者的一次谈话》,《老舍文集》第16卷,第48-50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年版。
[24]老舍:《怎样写通俗文艺》,《老舍文集》第16卷,第272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年版。。
[25]老舍:《戏剧语言——在话剧、歌剧创作座谈会上的讲话》,《老舍文集》第16卷,第84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年版。
[26]老舍:《我怎样写〈骆驼祥子〉》,《老舍生活与创作自述》,第48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
[27]老舍:《戏剧语言——在话剧、歌剧创作座谈会上的讲话》,《老舍文集》第16卷,第82-83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年版。
[28]老舍:《断魂枪》,《老舍文集》第8卷,第331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版。
[29]老舍:《四世同堂》,《老舍文集》第4卷,第130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版。
[30]在2003年“第五届国际老舍学术研讨会”上,范亦豪教授发表《悦耳的老舍》发言,得到研究者好评。后来,这次发言以同样题目成文发表。其主要内容如下:“老舍的悦耳,一个基本的原因就是作为原材料的北京话是一种在音乐性上特别讲究的方言。”北京话“语音清脆,声调匀调,重轻有度,节奏明快。”“对老舍来说,让平仄排列得抑扬有致,就是既出于自然又有意为之了。”“老舍说:‘即使是散文,平仄的排列也还该讲究。张三李四好听,张三王八就不好听。前者是二平二仄,有起有落;后者是四字(按京音读)皆平,缺乏扬抑。四字尚且如此,那么连说几句话就更该好好安排一下了。’”“老舍追求和崇尚语言的音乐美,是想让现代散文和诗一样,和古体诗文一样,不仅是文字的艺术,同时也成为听觉的艺术。在创造思维和情感空间的同时,打开一个声音的空间,乘着音乐的翅膀,飞起来。”“举例子:‘虎妞很高兴(仄),她张罗着煮元宵(平)、包饺子(轻声),白天逛庙(仄),晚上逛灯(平)。’几个语段的句尾依次是‘仄平轻仄平’,平仄呼应,在音调上有两次起伏,听着自然舒服。整句话最后一字落在平声上,意在烘托虎妞新婚之后高兴的心情。如果颠倒过来,写成‘晚上逛灯,白天逛庙’,结尾的调子沉了下去,就差多了。”“读老舍,该轻的地方必须轻得下来。不然就不算是北京话,就没有老舍味儿,就不够美,难得进入佳境。举个例子,《骆驼祥子》的第一自然段:‘我们所要介绍的是祥子,不是骆驼,因为骆驼只是个外号,那么,我们就先说祥子,随手把骆驼和祥子那点儿关系说过去,也就算了。’这段里一共52个字,轻声字就有20个之多。是不是太多了?可是你要试试把那些轻声都重读,哪会是什么味儿!在北京话里轻重音起的作用真不小。”“老舍精心协调平仄,注重轻声,爱用短句,又善于长短相间,变换句型,留心字的音感(使之产生通感)等等,这些功夫主要着眼于内在律动的外化、物化,是致力于内外的贯通和统一,以加强作品的力量和美。这是他不同于和高于原生状态北京话的音乐美的地方。这就是老舍的‘悦耳’有其品味不尽的魅力的原因。”(范亦豪:《悦耳的老舍》,傅光明主编《老舍的文学地图》,第97-109页,新世界出版社2005年版)
[31]知堂(周作人):《万人文库·十月文园》,1942年10月。转引自曾广灿编著:《老舍研究纵览》,天津教育出版社1987年版。
文章来源:中国民族文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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