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诗歌对人世与时间的不断告别--札拉里·琴诗集《弥蒙之花》读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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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筱散文、随笔评论原创 |
分类: 评论、杂谈 |
以诗歌对人世与时间的不断告别
--札拉里·琴诗集《弥蒙之花》读后
〇 張 筱
画家弗朗西斯·培根谈到,他以为毕加索之后,“我就不知道了。现在在皇家艺术学院有一场画展⋯⋯看到这些画作放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什么也没看到。我觉得里面什么也没有,那是空的,完全空的。”就是这一席话,让我联想到当代,以及当代艺术,尤其诗歌模糊的面孔。
而在青年诗人札拉里·琴诗集《弥蒙之花》中,一场一场的雪,一朵又一朵的雪花,连对一场雪那样的臆想,竟然都是独特的。做为诗歌文本,这是《弥蒙之花》独特的迷人之处。
读完《弥蒙之花》,我耳边不时的响起作家唐诺先生的两句话:“丰饶只能发生于时间之中,没有时间,寸草不生。”“只告别一次是远远不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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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作是一场冒险,诗歌写作无疑是更甚的冒险。而对诗歌及诗歌文本所作的任何一种解读,我都视为冒险中的冒险。可我还是忍不住要做一场“冒险中的冒险”了。
对你的爱,我羞于说出/——我的至亲/我们一生相拥/仔细辩认(《履历》)
黄昏的桥头,母亲朝我招手/我每靠近一步,暮色就加重一分(《母亲朝我招手》)
此后,每一次看到流星/我都怀疑死去的父亲/在某个地方又死了一次(《抱着星星哭》)
“永远四十五岁的父亲……父亲错过的福,母亲一个人/能享爱多少呢(《想起父亲》)
“我知道,最后埋葬我的/一定是虚影,而并非时间”(《穿过虚影也穿过时间》)
在这些诗句中,我屡屡看到的是“告别”,反反复复,无止无休:向亲情的告别,向时间的告别,向亡者的告别,向死亡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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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一场的雪,一朵又一朵的雪花,在《弥蒙之花》中反复出现。我最喜欢的,是她对一场雪独特的臆想。即《虚构的雪》:
我必需下一个冬天的雪给自己/第一场要惊艳/纷纷扬扬,耐心补天/第二场要学会盛大的朗诵/用尽平仄的婉转,与世界交换灵犀/第三场雪继续飘扬,落地的都是完整的雪花/雪花与雪花接骨,紧密相拥……/最后一场雪/要短得不悲不喜/仿佛随时都能转身/——如果我整个冬天都看不到一片雪花/我自己虚构:雪的光芒和闪亮,雪的飘落与谦卑/我也想成为其中一朵/缓慢用深情/把弯路走直,把直路走完
这首诗一气呵成,一波数折,读来令人有着荡气回肠的淋漓。忽然有片刻,我自己也想做这样的一片雪……从第一场到最后一场,这是她“经验+想象”的必然,虚实相衬,自然高蹈。有童话的意境,有寓言的味道。直到“如果”,“虚构”,她终于让这首诗的灵魂“显影”, “把弯路走直,把直路走完”则是一种认同的挣扎,对人世、对生命、对命运。
在其他诸多的诗篇中,还有一些与雪相关的句子,也很感人,很有哲理。
“在奔跑中顺存,在顺存中奔跑/直到又跑进纷飞的大雪,混迹其中”(《与雪俱老》)。
“全部的怒放/只为一次陷落”(《朗诵的雪》)。
“所有的雪都是有伤的花朵/那些被叫作雪的前半生/保有一个诗意的名字:雪花”(《 所有的雪都是有伤的花朵》)。
“现在是十一月/我还有足够的时间/等待今年可能的大雪,和雪地里/手握树枝的小女孩”( 《在雪上写字》)。
一个出在东北的女子,却在江南宁波等一场雪。于是她在不断的等待中,又把自己变成了“童话”里的小女孩,美好、痴情,又有点绝望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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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札拉里·琴的诗歌书写中,她借雪花之名,无限对故乡进行张望,那悱恻的情感,是一个远离故乡的人献给故乡的唱词。如《种窗花》、《一只鸟儿的期待》、《匆匆》、《有一种乡愁叫作长大的春天》等。
“这些水看似空无一物/亲爱的,我说的只是倒影/水面那么拥挤/却不是黑水,照不见白山/十里内没有我的至亲……”(《在异乡》)
“守候在雪地里/我是一截多余的白/唯有那扇门开启的声响/叫出了我的名字/我——颤抖”(《 我是一截多余的白》)
这样的诗句,总是令人心潮起伏。且是哀于无形、伤于无声之中。
对光阴抵达的迷恋,在《虚度一朵桃花的光阴》这首诗中,表现为递进式的解读。从二十岁看桃花、到三十岁看桃花、再到四十岁看桃花,是那么的不相同……最后笔锋一转:
“但我,最想回到十岁/那桃花与玫瑰、茉莉没有什么不同/在只爱一次的大地之上/我长出蜜蜂的刺、麻雀的翅膀/簪住最高的花朵,簪住她的萎落/用尽全力/开出一朵最鲜艳的‘我’”
这是她对生命、光阴,连同自我的诘问与解读,期望回到那个“最初”的自己。淡淡的惆怅,略带忧伤的口吻,却有着不再迷惘的坚持,想要用尽全力成全一个新“我”。虚度的是光阴,迷恋也是光阴,在不同中看出了“相同”,在徐徐抵达中的感受却是那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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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蒙之花》中还有一些小诗,也写得别有情致,读诗仿佛是在读图,如《麦田》。还有些写花朵的诗,也较为独物,如《高山寒梅》、《樱花》等。札拉里·琴以她女性的经验、独特视觉,自觉地进行着诗歌创作,这自然而然地就有了与女性相关的一些东西呈现出来。《看见一颗露珠的爱情》、《一颗药片像雪一样飘进她的身体》、《醉酒的女人》、《住小房子的女人》,可以看成是此类的代表。特别是在《看望》中,她大胆地歌吟:
“我千里奔赴看望她的乳房/也看望她的爱情/——爱情的秘密在乳房上/她的乳房:曾是年轻的高地/曾是幼子的粮仓/也曾是爱人的太阳,令人遐想”
接着笔峰一转又写道:
“而今晚,她的乳房像月亮/有全部的冷和绝望……/在胸前缩水的爱情/它们啊——/在溢深的夜色里/无处安放”
医院、病房、乳房,共同积淀了这首诗歌的悲凉,无可避免的,不可挽回的“冷和绝望”。诗,同样也是悲悯的,对爱情,对人性,对灾难般的疾病。同样,在我喜欢的另一首诗中,同样也溢满了悲悯气息:
“岸非岸,抵达的人仍陆续抵达/萎凋之季打开见底的生活/替代河流,把愧怍之心抱紧一些/水泥台阶一层一层垒高梵音/滴落世间的果实,每一粒内部安坐沉默之佛/让我把目光送远,风起风落,雨坠雨止/替代灯盏,把慈悲之心抱紧一些……”(《抱紧一颗接近幸福的落日》)。
等等,不一而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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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弥蒙之花》是一本可读性很强的诗集,共由四小辑构成:“ 在这深情的人间”;“ 虚度一朵桃花的光阴”;“我的悲悯是多余的”;“暗夜对着我释放孤独”。当然,其中也有一些诗歌,以我个人的感觉,成色还需进一步打磨,也存在一些败笔,在此不一一举例说明。
我不是一个好诗人,在此我只认同自己“苛刻”的读者身份。因此有了一些见解,或者批评。也许是误读,或更甚是谬言,但这是出于个人喜好的一个评判,不具“权威性”也没有“导读”功用,所以也就没有负担,姑且当妄言吧。好在诗人年轻,创作道路前景看好,这就有可塑性,这是她创作的优势。
我是认识札拉里·琴的。那是在一个冬天,在我去宁波访友时,酒醉中,在夏金龙、严飞雪夫妇陪同下,与她在一个茶馆见面的。后来渐也有了些联络,再后来她托同学乌兰哈达转来了这本《弥蒙之花》。自然,他与她是“鲁院25期民族文学创作培训班”的同学,也是我的好友,我们都写点诗,只是他写得比我好。收到这本书也有些时日了,写下以上的文字,权且当成一种回应,这是我的初衷。
“把喜欢的事物重新命名/此刻,我称呼它们:弥蒙之花”(《弥蒙之花》)。
好吧,就让我们在各自的创作中,继续冒险,继续为“喜欢的事物重新命名”!静留几分期许给未来的诗人札拉里·琴。
2019年6月1日 兰州,半坡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