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乡者的剪影或背书（组诗）

 

◎  张筱

 

 

【离乡者】

 

乡下的日子慢

睡得早

起得也早

白天是白天

夜晚是夜晚

 

子夜，唯有我窗口灯

浮动着云遮月

悄然，默然

向乡村告别

暂时要为日子提速

 

暂别去

还要回到乡下的日子中间

 

 

【仪式】

 

一饭，一酒，一茶，一个人

独对书墙

雨滴，乱雲，风凉，远方

独对夕阳

 

家务男，诗者，边缘人

在伏龙坪上

饮食者，酒徒，闲置的光阴

是盛夏的退潮

 

洒了一杯酒

祭祀先人与各路鬼神

风吹过去，又吹过来

夜，正以黑暗方式吞噬

 

如此，我从未失手

 

 

【怀念马】

 

马在草原  而他们更喜欢龙

龙的传人们未必是

龙

 

曾经  欢呼奔腾世界之马已是累累白骨

替代品日渐丰盛

在大街小巷  窄道长路奔涌

 

余下的马失去精神  失策

而许多不是王子的人

梦中有梦  夜夜梦见白马

 

马  众多马匹自身就是悲剧

从两千多年前大幕拉开就一直

驮着人类的悲剧

 

只有挂在墙上的马匹与那些

腾跃案桌  奋蹄广场的雕塑是

对那些死亡的活物之怀念

 

 

【鞋匠】

 

巷口，补鞋摊

鞋匠冲我一笑，低头继续穿针引线

 

客走，鞋匠接过我手中活

两只躺椅帆布面断裂，需缝补连缀

 

闲问：摆摊多久

笑答：十年

 

鞋匠的手艺的确愈来愈好

收费也水涨船高

 

同居一个山上，也曾偶尔谋面

这却是我第一次与他交谈

 

又问：攒了点钱吧？没有想着换个别的事

笑答：习惯了，这辈子只会补鞋

 

鞋匠四十多岁，中年外乡汉子

上山时，他的笑脸一直在我面前晃荡

 

是什么让他坚持了十年

又是谁偷走了我这十五年

 

 

【秋意翩翩】

 

绚烂燃烧

焰火一截截短去

灰烬翻滚着

带来瓢泼混响

 

不是在梦里，只是

隔窗看看雨晨

起身，落坐，泡茶

省略了诸多细节

 

不等某些消息

不等任何人来叩柴扉

只是与一杯茶共度光阴

有翩翩秋意莅临

 

雨歇，鸟鸣

秋意挂在翅尖上远去

它们

是一同往深处去了

 

 

【每个人都有一根安身立命的草】

 

每个人都有一根安身立命的草

或者秋天或者夏天

或者春天或者冬天

它刺透时间的魔掌获取情报

它刺探密电

关于活的尊严与生的气度

稗草或狗尾巴

向日葵或红蓼

猪娃菜或者车前子

或许它长在崖头

兀自招揺尘世的过客与光阴的一切过往

 

 

【以目光延揽自己江湖河山】

 

早晨，鸟儿没有歌唱

蝉儿缄默

是谁？将流火的日子封存

 

是青春的流落

还是激情殆荡将尽

不！只是万物皆进入秋的宿命

 

果子在枝头叮叮当当

釆摘的釆摘，成熟的成熟

先枯的叶，开始飘泊

 

进入眼眸的，是另一种丰美

参差不齐的色彩始现

形色各异的表情袒露丰沛

 

我不想说从秋天出发

一个从来都在路上的人

只是以目光延揽心中的江湖河山

 

 

【我只是没有丧失词意的那个人】

 

一些词已经失去棱角，面目狰狞

譬如健康与食品链接

譬如塌陷大面积沦陷

譬如疾病与死亡随处摊开

 

这就是你们所说的盛世

这就是你们赞美的强大

这就是你们夸耀的世界

 

我什么也𣎴是

我只是没有丧失人的词意的那个人

正在所有变态的词性中穿行

也包括梦

 

2017·8·1-7 半坡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