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呼唤着自己的魂影（组诗）

 

◎ 张 筱

 

·那只状若上吊的猫

 

不辨年龄，性别

蹬伏栏栅铁环的猫状若上吊

骇然之下，停顿

那一圈长须，辐散着

看不到它的警觉

 

黑猫游荡的城市，不知是否有伴

不知是它病了，还是受伤

自虐？

抑或深深绝望

路边的流浪猫给我种种猜想

 

黑猫曾大行其道

以正义的化身风靡世界

可我极不喜猫

打小就不喜欢

也不是狸猫换太子的凄怆

 

传说猫有九命

不管黑猫白猫，只是猫科

不能长生

没有免死金牌

它在这个都市也很恓惶

 

 

·父亲节那天，听说杨梅熟了

 

父亲节那天

听说杨梅熟了，可惜

父亲已经不可饮

不然可对酌几杯杨梅洒

 

在南方，从不望梅止渴

尽然不识杨梅树

梅酒的味道一直念念不忘

父亲，是知其味的

 

父亲也正在南方，他不知道

杨梅熟了的消息

也不关心杨梅树的模样

只是我，想看一看

 

听说杨梅熟了，在南方

不知是否有暇去釆梅

梅子梅子

不知可否会等待我的消息

 

 

·喜欢上时光里的颓败

 

光鲜被炫色打亮，如富足的饱嗝咯咯

照耀，照亮，灿然晶亮

仿佛旧时代金牙乐不合拢

夜晚更亮，声色横流

 

每一个城相识仿佛

每一个驿站都车繁人匆忙

每一条路都是传奇的路

大世界止息不了喧嚣

 

我𣎴当游客，愿以过客目光打量

阁楼，弄堂，市井

重重的阳台上密匝匝退色的旗帜

我忍不住喜欢上光阴里的颓败

 

一个颓旧的人，喜欢颓败

他深知里面暗藏的血肉真情故事

他深知故事的另一面

活着的人怎么活着

 

 

·等时刻的人

 

人头攒动，北广场

在人来人往中来往

许多树荫在一边

许多人与我一样

在时间中等待

等待那个时刻到来

 

我不上路

只是，为归乡的母亲送别

此时她在路上

正在赶着时间

孙子们陪着她

要搭乘六点一刻火车

 

送别的那一刻

不知道我的心情会怎么样

突然，我看见另一双眼睛

里面隐藏的伤感

是我的父亲

他也煎熬着一个又一个时刻

 

等时刻的人，许多人

其实真的都很无奈

 

 

·如一滴直立的雨，行走

 

灰幕撕开缝隙，天露出一抺淡蓝

远方的天际是幢幢森林的黑

 

雨过，地上是水泽世界

我如一滴直立的雨，行走

 

在别人的梦中赶路

在舟车的奔跑中奔跑

 

一枚叶子落在水泊

大地天空为之颤抖

 

 

·我呼唤着自己的魂影

 

词语已穷奢其极，荒谬中荒诞不经，伟大腐烂

如同荒诞的建筑，未能制高，未能如愿

阴云可怖人间，不见人，风吹动亿万之窗闪耀

从穴居到穴居，人类走过漫长的几千年

从土崖、石崖到瓦舍庭院，从钢铁框架厢笼楔入我们的起行坐卧

我们让天地自然失色，自然让人类大惊失色

没有神再为人类喊魂，风中呜呜叫的是人类丢失了的魂影

己冷凝坚硬如钢铁的我，试图在一场风暴中呼唤自己的魂影

 

注：小时候受到惊吓时，奶奶总是说我丢了魂影，她总是以巫的形式为我喊魂。现在想起来，至为怀念。

 

 

·尘世之心

 

风在高处，云在高处，雨从高处坠落

总是打湿行脚人的路径

水总在低处，宁静，或者咆哮

冲刷，淤塞，或者澄澄

心在不高不低处，是红尘是人世

人在风雨泥泞中，他一直都往远行

 

 

·忧满黄昏

 

许多黄昏，不及此一黄昏之黄昏

此一是众人的

之黄昏与别人无关

 

旬日逗留，时不时隔窗望远

看夕阳西下朝霞飞彩

看灯光月光，不见星子

 

此时雨滴敲打黄昏里的乐章

此际乱云飞度朝同一方向

此刻的风景定格绝响

 

唯一是我的唯一，不是世界

此刻是我的此刻，黄昏掩映城池

唯一的是心，忧满黄昏里

 

 

·天通庵路的傍晚

 

没有什么不同，是路也是街

有各种铺子临街

有麻将室，有洗头洗脚房

有行人安稳的步

一幢老房子门口，一白光老妪自顾露天晚餐

 

从西向东，我没有发现什么不同

巿井的气息也不陌生

那天走过东头的通天庵桥，就寻思

沿着天通庵路走一走

 

没有遇见，天通庵早被遗忘

只剩下被命名的一条路

这儿有巿井声色泼溅

有熟悉的人间烟火味道

也有瓦舍破落，它虽然不是净土

但巷子口两树相掩映的紫木槿

让这个傍晚干净精神

 

 

·气息

 

悲啼在昨夜，弥漫十五病区

一个人的死亡已成历史

失眠终被寂静修为

安静的早晨

还没有来得及起床的患者

 

在十五病区

比外面的早晨更加柔软更加安静

那一扇扇门中发出的吐息

高低，长短，轻重缓急不一

这是生命的气息

 

沉浸在其中

默看早晨外面的世界

生活的热浪正蒸蒸腾起

昨晚被遗忘

新的早晨从一杯茶开启

 

 

·云开成一簇簇花

 

徜徉在中兴路十字，怀疑

这是在繁华里吗

时而出没的公交车上人很少

哦，早晨还早

 

傍着街边花圃，剥光的咸蛋

如同早晨的晶莹鲜亮

还有一只馒头，一杯豆浆

在我现榨的情绪中混合

 

花开枝头俏丽，也落在地上

所有无端的猜想都不成立

仰望天空，原来

云也开成了一簇簇的花朵

 

远方与远方

理想与理想

在各自的轨道上延展

撑开抻展着我漠然目光

 

 

·浪花的命运

 

站在生活的甲板上，被命运昡晕

颠簸，不是风太大

迷茫，不是没有灯塔

茫茫的海面，是交织的炫光

 

嗨，我不是船长，也不是水手

只是被簇拥到甲板

一朵小小浪花

这不是我想要的伟大旅行

我只想在海涛中浪游

 

2016·6·20-21 沪-十五病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