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筱

生命，象树叶一样飘零

子夜，在一场雨中行走……这场雨，让我等了好久、好久！

那是八月的一个深夜，那是在与友人分手之后。

子夜，就在这个城市的心脏，就在城市妩媚的灯火中，挥了挥手：没有回头，不敢回头，不能回头——

好久都没有夏雨了，一连串燥热的日子，让生活失去了灵动，让生命枯萎了诗意。这场雨，又使我的思想萌发了一些感动与感悟，刺激了隐埋身体已久的欲望与狂想。

雨慢慢地下着，一丝、一丝。人，在这雨中一步、一步地朝前走着。还有相随的影子，也不紧不慢地位移着。红灯，绿灯，在路口闪闪停停。东岗西路，行人已经很少了，只遇见一个没人照看的醉鬼，沿人行道摇晃着走走停停。偶尔，也会有三三两两上下班的人，身着雨披骑着自行车冒雨行进。出租车在大道上来来往往，疾驰而过时碾起路面积水向两侧飞溅起的几道射线，在灯光中晶莹多彩；还有癫狂般的喇叭声，则如同知了此起彼伏、重重叠叠的鸣叫，在夜里起伏跌宕。

夜已深，雨愈下愈大。路边的烤肉摊已经瘫痪，卖冷饮的小贩拨掉电源熄了灯火也要收摊。街上，早丢失了公交车的身影。城市失去往夜的华美之姿，也失去了往夜的人鼎生机。此刻，除了移动的车辆之外，这个城市已然变成了一个物质之城。夜幕中，这些钢筋混凝土浇铸的大楼，看上去就如同一个个虚弱的惊叹号，强打精神站在挤迫的词典一角。广场，这座城市文化活动的中心；这个包容城市文明生活的容器，已然空无人迹。连人的气味，也被雨水带走。看不见文明的痕迹，看不透文化的景深。

一场雨，改变了什么？又能改这什么呢？是生活的规则，还是固有的秩序？

一场雨，洗刷了什么？又能洗刷什么呢？是城市的污秽，还是城市的肮脏？！

雨水，顺着发梢流下来，迷糊了视线。眼前的景色，显得更加斑驳，杂乱。城市是什么？人又是什么？我力图寻找到这个答案。此刻看上去，深陷进天地间的城市，是那样的孤独、孤单、孤立，没有谁能读懂它的心事。

我迷惑了。不是在这场雨中，而是迷惑得太久。

城市在拔高，人类在矮化。可谁来拯救我们，还有我们的城市。是诗人？不，诗人的喉咙早已嘶哑。是政治家？也不会，政治的良心已被权力编制成一种永动的程序，只为毁灭加速。那么，该是那些思想家？可思想家也仅仅剩下一件哗众的外套而已……谁能救我们？！

雨越来越大。我的浑身已无一寸干净的肌体。

南关地下通道被一把铁锁封闭。正要走开时，却发现城市的一个流浪汉，在廊下蜷缩着酣睡。在这个毫无察觉，毫不设防的流浪汉跟前，我站立了许久。忽然地，我羡慕起这个无家可归的人来。虽然不知他来自何方，但我却无法拥有他的这种安详。

对于城市，我曾经给予了过多的赞美，也给予了太多的期待，更承载过我许多光辉的梦想。今夜，我将为我的赞美设下许多疑问。我怀疑，直到此刻我看到的仍只是一种表相。那么，城市的真相在哪里？这又是一个不得而知的疑问。

路过一处会所，门前泊着十几辆出租车，似乎在等着散场后的客人。路过另一处娱乐场所门口，依然是这种景象。这个场景中，只是多了两个人：一个醉汉，正与一位年轻的妖娆女子纠缠，他们拉拉扯扯，从偶尔一两句话语中，听出并不是一对陌生人……我由此推测，里面肯定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因为这是一个色情场所，一个男人消费女人（谁知道呢，或许是女人在消费男人呢）的场所，不光有酒，还有声色、欲肉。可是，这些城市的游灵呵，是在用肉体的欢快慰藉自已的心，还是在消解欲的渴呢？我也是这个城市的游灵，只是我用别一种方式排遣心头的寂寥——就是这雨，就是在雨中行走。

起风了，风吹在我的身上，冻得我一激凌。是我的衣服全湿透的原因吧，本该感受到的是凉意，却成为一种冻。或者是因为……因为那轻轻的挥手。这该是秋风了吧，行道树上，有叶子随风落了下来，然后被道牙边的水流带走。这些叶子，一些顺水流从下水道消失在城市的地沟中，最后归于水沟、归于黄河、归于天地；还有一些在路边滞留下来，将成为清洁工扫帚下的垃圾被清扫，然后被运往垃圾场：或被别的垃圾掩埋，或被焚烧，也已另一种方式归于天地。这些叶子虽有着不同的命运，然归宿却一样。人也是，不论是那流浪汉，还是出没于声色场所的人们，或者是在大雨中穿梭的我——最后的归宿依然一样！

夜更加深沉，风起起伏伏，从道路上刮过，从楼宇间穿过。

雨还在下着，除了车轮擦在路面的沙沙声，几乎再听不到别的声音。但是，我觉得自己的心脏不安份地跳动的声音。

欲望总是无可厚非

收到一个短信息之后，我的心情变得郁郁起来。

其实，这只是一条朋友发来的很平常的问候信息，它却让我内心湿滑、沉重起来，如同秋雨绵绵中的柏油路，幽暗、弯曲、迷惘、漫长。这条路转过一个山弯又转过一个山弯，似乎永远没有头。

这个景象，来自于多年前的记忆。也来自于那曾经让我多次在秋雨绵绵中奔波的山道。这条柏油路从陇南一个县的小镇，到陇南另一个县的小镇；是从我谋生的处所，到家之间的距离。

往事忽如其来地从我记忆的底片中窜出，随着被情感药水的涂摸，而渐渐在这天的早晨显影。显影在我蜗居的粉墙上，显影在那糊着旧早报的顶棚上，显影在墙角形单影孓的书架上——我的瞳孔成了放映机，随着镜头的转动，粉墙、顶棚、书架都无可避免地充当了银幕的角色。生活中的许多人与事次第登场，有时会定格，有时会来一张特写。尽管对于某几张嘴脸我不情愿去看，可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放大。

看到这些，我的心一阵抽搐。之后，影片也嘎然中止。我感觉方才如同作了一场大梦，关于过去的一场旧梦。

于是，一些旧事、旧物、旧人，就如同强盗一般，在我毫无防备时侵入，占据了我一个上午的好时光，占据了我宁静的心绪，占据了我新的堡垒。但是，它已不能对我构成伤害，也不能撼动我的命运！

于是，我被迫地盘点了一次情感的仓库，清点着仓库中贮存着的物品。这些物品可真谓五花八门：一些我曾经珍爱过的器皿，已被挤碎；一些我喜欢的物什，也残缺不全；还有那曾经被狂热点燃的理想之帜，也已腿色。我想清理掉这些现在看上去无用的东西，可无论我如何搬弄，它们总是不肯出去。

生命中的苦与乐、悲与喜、歌与哭……一切的一切，只要历经过，发生过，就会成为一种永远抹不去的印记，被心灵仓库自动存储，不管我们愿不愿意。而心灵的仓库一旦被侵占，就很难清除。

艰难的盘点之后，我发现曾经的友情所剩不多，而爱，亦同花朵一样慢慢枯萎（如果爱真是花朵的话，那终是逃不脱枯萎的命运，这是一种定数，所以我总是不愿意拿花朵喻意爱情）。只有亲情，一直在延续。只有亲情，在堆砌着活着的精彩。

生活中，一些东西注重要被放弃，而另一些东西注定要让我们守望一生。被放弃的东西，只因为有替代品不断地出现，固有的将被一次次置换，也许因为潮流，也许因为要对另外的东西进行保全，所以放弃，只有放弃。能让我们守望一生的，都是些什么呢？也许是苦难、孤独，最重要的还有良心。

生命中，什么最重要呢？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理解或诠释。可不论是权力、名誉，还是享乐、占有——所有人的一切的正常的欲望，总是无可厚非的。世界本来就是这个样子，人性本来就难以解析。认知世界，是人的本能。而认识自已，却不是人人愿意做的。

生存的环境一变再变，在外人眼里，我总是幸运的。我幸运吗？我常常这样问自已。也许，相对于那些城市的流浪汉，相对于那些起五更的城市清洁工，相对于那些……还有许多生活不如意的人，我是幸运的。我也为自己的幸运庆幸，尽管我偶而也会生出失业的担忧，所幸已经习惯。

心结打开，情绪复原到一个平静的界面。推开房门时，院子里洁白一片。原来是房东很早就开始工作了，他刚刚洗过的白色床单，挂满了院落。这个景象很好，正与我此时的心境相吻。

打开手机短信页面，开始写一则信息，我想告诉朋友：人的欲望，总是无可厚非……

2006-08-21  西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