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被房东养熟了的三只鸽子,它们每天都在这个院子里进食、进水,我从未看见它们走出个这个小院。
对于鸽子,这些长着翅膀,能够飞翔的鸟族,我为什么会用走来描述它们的习性呢?问题是,这些让我敬畏着的小生灵,自从在这个院落出现,我就从未看到它们飞翔!不知是它们的翅膀已经退化,还是被人为地修剪(几次想问房东,总觉得这是一件残忍的事,于是做罢)?反正这对于鸽子来说,都不是重要的事。它们被主人喂养,不用去外面觅食。它们的“家”也很安全,先是在南边的一间空房中栖息,后来来了两个大学生,那间鸽子的“家”被出租掉了,又搬到与九米斋相邻的一个堆杂物的小屋子,开始与九米斋主为邻。
鸽子们优闲的神态与优雅的姿态,很让人动心。因为这是一种无忧无虑的状态。鸽子的处境,同时也让人心生悲哀。
七月的阳光,在我毫无边际的臆想中,很快就斜泼在这些器物与花草树藤的阳面。一些植物的叶片上,那边缘绒绒的叶毛清晰可现;还有另一些叶子的叶脉,在阳光照射下,如同我小臂的静脉血管一样凸显。
小院还是那样幽静。只是这种幽静,因为阳光的原因,显得更加斑驳,也出现了阳面与阴面的反差——同一株植物、同一件器物、同一片叶子,都显示出不同的两面来。
光或者说是阳光,让面前的这些景物有了层次感,小院从这一刻生动起来。因为光,某一株植物或某一器物的局部更加清晰,而景深,却发生了根本变化。突然,就不由地想起自已这些年的飘泊、浪迹、羁旅生涯来……
薄荷清凉的味道,被风摇动出来。那些从昨晚就晾晒在铁丝上的鲜艳衣衫,飘扬着个性的旗帜。花姿随风而动,光影在枝叶间游移。许许多多的意象纷沓而来……
在院子中站了一会,又象往常一样,搬个橙子出来,安静地坐在树下读书。
打开手中的这本书,一本关于禅的书。卷首就是李国文先生的《读树》。才看了个开头,就被这篇文章吸引住了。
“一棵树,读起来就象一本书,再往深处探究,便更像一个人。”的确,我也喜欢读树。九米斋门前的那株沙果树与那棵枣树,我已读了一季又一季、一年又一年,只是没有悟得这样透和深。“人比树复杂”,这是文中的一个观点,而新树与青年、老树与老人的对比,更是精彩绝伦。但,人与树最大的不同是:人可以选择生存环境,树只守在一个地方终老一生。所以,人是极不容易得到满足的。
其实,人也是极易满足的。譬如此时的我,就感到很满足。这种满足来自于在忙了一周之后的身心松弛,来自于晨光中这种静谧的氛围,来自于面前这些器物与花草树藤的亲切。也来自于对生活的咀嚼与回味。这种满足,也一直潜孕在我生命的景深之中。
记得五年前,也是在小院一幢小二层的一楼借居。也总是有闲时在晨光中安静地坐在小院读书。只是树不同、花不同,心境也不同。那时,为了抵御心灵的浮躁,我用毛笔手书一个条幅贴在沙发对面的墙上。说是条幅,其实也只有两个字:禅心。这个心字中心的一点,我盖上了自己红色的印章,既是警示也是喻意。可是,我辈毕竟凡人,面对困厄要想做到不动声色或无动于衷,这根本是不可能的。因为,俗世的是非标准、成败标准,总是在左右着我的行为。我必须为生存或者所谓的责任交付我的命运。那一阶段,我感到自已就是被贪欲剃光了羽毛的一只鸽子。
隐密的岁月,总在悄无声息中迎来送往:日月星辰、风雨雷电。苍茫的人世,总在重复着相似的历史:高贵者或卑微者、伟大的人物或者平凡的百姓、良善的人或者残暴的人……生命最终都归于泥土。高贵者如何?卑微者又如何!
一缕炊烟,从小院阴暗的一角逸出,象水一样舒缓地在半空流动、漫泅、飞散。这时想起看过的一篇文章中有一个细节:一个母亲告诉女儿,在选择对象时,一定要问他,蜂窝煤有几个眼。他能回答出来,并且能答对,他才是你可以托付终身的人。蜂窝煤有几个眼?我曾经被这篇文章深深打动过,在读完那篇文章后,还特意找了一块蜂窝煤数了一下。
蜂窝煤有几个眼?在这里我不告诉你。如果你是一位生活的有心人,那么有机会时,亲自去数一数,看蜂窝煤到底有几个眼。也许,从此你会了解到一位母亲的呵护与关爱,会懂得一位母亲的良苦用心,会懂得生活的许多真谛。
空气粘稠起来。空气中多了一些亲切的异味——生活的味道。水龙头被打开。水击打着铝壶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小院。须臾听见几声咳嗽,从对面那间流浪歌手寄居的窗口窜了出来。还有谁家的屋门,吱呀一声打开……又过了一会,有笑声从一间屋子传了出来,歌声也在另一间屋子唱响——已届中午,喧闹将把这个小院淹没,宁静从此不复存在。
在这个小院,杂居着好几户人家。这个小院的居民,也许生活是简单甚至是清苦的,但笑声没有断过,歌声总在飞扬着。然而,还有很多的时候,小院是宁静的:他们外出工作时,他们在梦中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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