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在农村的这些年里,要说最不容易的,还是我那个兄弟。弟弟比我小四岁,在北京刚念到小学四年级,就遇到了文化大革命。父母遭受迫害,造反派突然勒令父母及我和弟弟24小时以内离开北京,那一年,弟弟刚刚十一岁。
我们一家四口被两个红卫兵押解着,遗送到了父亲的名义老家—湖北黄陂,父母被扣上历史反革命的帽子,批斗会和各种黑五类学习班没完没了,我和弟弟狗崽子的骂名也是少不了的,更要命的是,还要求我们和父母划清界线。那时的家里,人人都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
在这种逆境中煎熬着,我还好说点,上到了初中二年级,可弟弟只是小学四年级啊。为了能让弟弟继续上学,父亲不知找了多少次大队干部,总算答应让弟弟插班到大队学校的一个班级里,事与愿违,没上几天学的弟弟死活不去读书了。原来,由于出身不好,又是让人押解回来的,总有一帮过激的孩子天天欺负他,就这样,弟弟休学了。
读不了书,弟弟就和我们一块参加生产队里的劳动。我们老家是丘陵地带,梯田、梯地,到哪去都是羊肠小道,干什么活都离不开挑,能挑担子也就成了评比工分的最重要的依据了,必定十一岁的弟弟还算是个孩子,一直咬着牙拼命干活,能让队上评上4分就已经很不易了,按当时二毛一分钱的强劳力10分预算,弟弟干一天,分值是8.4分钱。
弟弟是好样的,除了参加生产队的劳动,收了工就还要和我一块去种菜,一块去砍柴,一块去挑、抬盖房用的石头,再大点,还和我一块披星戴月去赶早集。小小的年纪,从没有叫过苦,叫过累。
弟弟面目清秀,白白的脸蛋怎么也晒不黑,随着年龄的增长,更显得俊俏,没读什么书,可他却爱书如命,遇到本书就爱不释手。弟弟天生有才,股子里就透着书生气,难怪乡亲们都说,他是教书的命,也能找个好媳妇。
转眼间,弟弟已是个大小伙了,帅呆了的他,追逐他的女孩子自然少不了。其中有一个女孩一直让我们全家牵肠挂肚。她是一名武汉知青,投亲靠友,落户到了我们大队的一个村子里,看的出来,她对弟弟是真心的,两个人也很相爱,他们站在一块,真是天生的一对,一口的武汉话也给我们家增添了无穷的乐趣,父母很喜欢她。
好景不长,首先是她在家乡的亲戚反对,随后把这一消息带到了武汉她的父母家,她的父母坚决反对,没别的,我们家穷,没有翻身之日,就意味着我们家要在农村呆上一辈子,她怎么能让女儿稼到这么个家庭来哪。
女孩不干,铁了心的要跟我的弟弟好,在农村是拦不住了,她父母趁女儿回来探亲的机会,强行把她留在武汉,不让她回黄陂,后来听说她父母白天上班,还要把她锁在家里,就这样,好生的一对姻缘就这样被拆散了。
再后来,听一个武汉知青朋友说,女孩自杀了。这是个悲剧,为什么自杀不得而知,可不难看出,这与这段姻缘有关,这是个不该发生的悲剧!
那一年,孝感地区文工团招收演员,有文艺细胞,多才多艺的弟弟想去报考,父母考虑再三,还是同意了。但还是给弟弟提出了两点,让他要有思想准备。一个是父母的问题,这辈子都解决不了,回不了北京了,你如被录取,那你是去对了。二是你被录取了,这边又得到平反,可以回北京,可你已经工作,就回不去了。他还是选择了报考。
弟弟果然考上了,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成了孝感地区文工团的一名演员。那个时候,我的母亲被孝感地区京剧团聘为老师,母亲有一个女学生,常到母亲的宿舍来找母亲学戏,母亲也很喜欢这个孩子,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师徒关系非常的好。弟弟也常来母亲这个家,一来二去,女生喜欢上了我弟弟,并向我母亲流露出了自己的心意。因有先前的教训,母亲和弟弟都是很慎重的,一直也末表态同意这门亲事。
虽说没有明确二个人的关系,毕竟两个年轻人相好,常在一起,那个不开放的年代,也是会引起周围人的注意的。果然不出所料,女孩的母亲知道女儿的心思后,坚决不同意,并立刻给她许配给一个副县长的儿子,断了女儿的这门心思。
二次婚姻问题对弟弟也是个打击,但面上并看不出来什么。之后父母的问题得到平反,按政策,我是知青,是不能随他们回去的,正如父亲所料,弟弟要没工作,肯定是一同回京的,可弟弟偏偏工作了。关健的时候还是父亲经验老道,决不放弃一线希望,决不让子女留下终身遗憾。这边与北京协商迁京事宜,那边让弟弟辞职,并将弟弟的户口从孝感县城迁回黄陂农村,再从黄陂农村和我父母一起迁回北京。父亲的苦心得以实现,父母和弟弟顺利迁回了北京。
小学四年级的弟弟,回到北京后,一边给人家打工,一边刻苦学习,从大专、大本到研究生,一路走来,事业上也取得了一定的成就。那些当初看不起他的长辈们,如今也不得不另眼相看。
我这个兄弟,我们曾患难与共,我们曾情投意合,我们曾同甘共苦,我们也曾是患难之交。我珍惜那段难忘的岁月,我更珍惜这血浓于水的情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