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焰：别具风神驸马爷

庚子二月，上海友人微信说，金焰夫人秦怡在疫情中迎来98寿诞，真是可喜可贺！

秦怡不仅是影坛寿星，更是永不息影的明星。2007年，她不顾85岁高龄，带着直肠癌的病痒，参拍电影《我坚强的小船》。2014年，九秩有三的她又远赴青海，在海拔三千多米的高原，完成了自编自导自演的电影《青海湖畔》。随后这几年，她仍在为新的剧作《橘黄时节》忙碌着。她要把自己一生的坎坷、奋斗和挣扎都写进这部电影，像剥橘子一样，把一次次磨难，一宗宗美好，一层层地剥开……

然而，无论她怎么写，笔墨总绕不开她的挚爱夫君金焰。

金焰是史上首位民选“影帝”，时在1932年。

那年5月，上海《电声日报》发起 “中国十大电影明星”评选活动。经过一年多的观众投票，蝴蝶、阮玲玉和金焰赢得前三甲，票数分别为：13582票、13490票和13157票。因为金焰居男演员之首，自然被“皇帝”加身。

 其实，那会儿金焰只拍了两部片子，当属影坛的处子金童。他所以能受到万众热捧，是因为当时的银幕上小生形象萎靡不振，非酸即痞，病态横陈，而他在《野草闲花》中饰演的音乐家黄云，一派青春气象，健美、阳刚、乐观向上，让人眼前一亮，看到生活的美好。

银幕内外的金焰清秀，俊朗，特别是那一双明眸，英气逼人。成为“影帝”之后，引来粉丝无数。有位女“金迷”竟写来三万余言的情书，欲结秦晋之好。

田汉看罢，太息不止，据此而生发灵感，写出了电影《三个摩登女性》，戏中的陈若英，就是以这位“金迷”为原型的。

金焰对于漫天抛来的鲜花，并不以为然，觉得自己还是那个金焰，并没有什么了不得。一次，有位女粉丝对他行跪拜之礼，并称他为“陛下”，金焰觉得她太下作，毫无做人之尊严，便扭身而去，执意不肯给她签名。

金焰，原籍朝鲜，1910年生于汉城。两岁时，跟随被日本警察追杀的父母逃至通化，后加入中国籍。

在天津南开中学读书时，因痴迷鲁迅的作品，心生敬仰，便将原名金德麟易为金迅，后因求生求艺之路坎坷连连，遂改为金焰，誓以熊熊烈火为激励，永不泯灭人生之希望。

初中临近毕业时，他于《大公报》上，读到电影人的轶闻轶事，遂生明星之梦；后去大上海，看到梅兰芳主演的电影《天女散花》，此志更为坚定。他说：“从那一天起，电影就像一见钟情的爱人悄悄走进我的心里”。

然而，他的从影之路，充满艰辛。

当更夫，是他迈出的第一步。

在影院打更，可以免费看电影。尽管晚上只能侧身躺在一条窄窄板凳上过夜，但他仍感到很惬意。入夜，人去楼空，他躺于窄凳之上，回味电影里的一幕幕情节和一个个角色，常常心生感慨：“我要去演，肯定比他好！”

睡了一年冷板凳，他终于得到跑龙套的机会。于是，他满怀希望一次次地去应聘演员，遭到的却是一回回的凉水泼头。

此间，田汉的南国艺术剧社，成为他惟一解闷消愁的“天堂”。

他整天泡在剧场里看话剧，把那角色的台词背得滚瓜烂熟。也巧，那天，田汉改编的《莎乐美》演到第五场，男主角却迟迟不见踪影，救场如救火，田汉便捏着一把汗让金焰换妆替补。

岂料，金焰上得台来，竟演得如行云流水。谢幕时，观众掌声如春雷之展。

田汉暗自大惊：“此人不可小觑也！”

就这样，金焰堂而皇之地登上舞台，相继在《一致》、《卡门》、《回春之曲》等剧中，一试身手。

这些舞台实践，对于他走向银灯，无疑是个极好的热身。

新锐导演孙瑜慧眼识珠，让其担纲《风流剑客》主角龙飞，果然不同凡响。接着，又令其在《野草闲花》中施展身手，大出彩头；随后，连连加码，打造金焰阮玲玉之“金玉搭档”，拍《恋爱与义务》《一剪梅》《桃花泣血记》等影片，更使金焰玉声大振。

接下来金焰趁热打铁，相继演出了《三个摩登女性》《野玫瑰》《黄金时代》《母姓之光》《大路》《新桃花扇》《壮志凌云》等名片，让自己更上了一层楼。他所饰演的角色，大都是反抗侵略与压迫的热血青年，是追求自由和美好爱情的时代弄潮儿，因而，成为青年一代的青春偶像；也被无数“金迷”视为梦里情人。

金焰的第二任夫人秦怡曾如是评价他的夫君：“他还真是又塑造了人物，又完全不做作；就感觉到又有演员的魅力，又有人物的魅力。”                                                

金焰一生演出40多部电影，其中多部作品是30年代现实主义力作，特别是孙瑜执导、由他领衔主演的《大路》，系一曲反帝爱国的壮歌，被誉为“中国不朽之名片”。

 影片在无锡外景地拍摄时，成千上万的“金迷”蜂拥而至，一睹其风采，为其助威。金焰受到极大的鼓舞，全力投入拍摄，甚至连即将临盆的妻子也无暇照顾。

就在影片首映前夕，当金焰领唱、聂耳作曲的《大路歌》《开路先锋》传开来的时候，金焰与第一任夫人王人美的孩子，生下八天，便不幸夭折了，金焰为拍《大路》付出惨痛代价。

金焰以自己的艺术实践，参与并见证了中国电影从默片时代向有声时代的迈进，是名副其实的左翼“影帝”，不可磨灭的功勋将永载电影史册。

孙瑜是金焰之伯乐，栽培了金焰，成就其明星梦；而金焰也助孙瑜实现宏愿：令其电影成为“复兴国片之革命军，对抗舶来片之先锋队，北京军阀时代之燃犀录，我国家庭生活之照妖镜”。金焰一生都念及孙瑜的知遇之恩。当年，拍《野草闲花》时，他曾为孙瑜画过一幅彩粉画像，以示景仰之情。孙瑜十分珍视这份感情，直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还将它挂在书房里。

金焰称田汉为第一位恩师。在他刚到上海滩，生计无着时，田汉收留了他，请他在霞飞坊栖身一年有余；淞沪战争结束后，田汉为躲避反动派的耳目，也曾在法租界金神父路金焰的家里起居。在那些共处朝夕的日子里，田汉对金焰多有教诲，他为人、为戏之精神，深深地影响了金焰。在田汉的引领下，金焰热情投身于左翼演剧活动，曾发表公开信，呼吁演员以自己的艺术为社会服务，为大众效力，不去做资产阶级的玩偶；还曾撰文号召电影界同仁团结起来，为抗日反帝而斗争。

 尽管当时田汉已是名声在外的“赤色分子”，但金焰仍以有田汉这样的老师而自豪。他曾冒着坐牢的危险，两次掩护其逃脱敌人的追捕。后来，田汉不幸被捕，被押到南京，囚在瞻园中央看守所。金焰不顾一切，欲救恩师出牢笼。他化妆后秘密潜入南京，托关系冒险见到田汉。田汉告之，宋庆龄、蔡元培、胡适、徐悲鸿等社会名流已出面营救，不久便可摆脱囹圄，金焰这才放心，与其泪别。

 金焰在《大路》中出演筑路工人金哥之后，其抗日的政治倾向更加明显，被反动当局所不容。他们驱使暴徒焚烧了《大路》的拷贝；又公然捣毁了金焰所在的艺华影片公司，并发信威胁说：“对于陈瑜（田汉）、沈瑞先（即夏衍）、卜万苍、胡萍、金焰等所导演、所编剧、所主演之各项鼓吹阶级斗争、贫富对立的反动电影一律不予放映，否则必以暴力手段对付，如艺华公司一样，决不宽假……。”金焰对此并不畏惧，心头的正义之火，燃烧得更加炽烈了。

 1937年，日寇威逼金焰挑头组织演员与其合作拍片，遭到他的严词拒绝。其后，鬼子仍不甘心，又派一位少佐诱逼他，他怒不可遏，拍案喝道：“你们就是把机关枪架在我面前，我也不干！”

 金焰岂能忘记国恨家仇？其父金弼淳因反抗日本殖民统治，被逼逃离家园，尽管来到中国，仍惨死于日特毒手。这笔血债铭记在金焰的心头。他一直与朝鲜抗日组织保持着秘密联系。

 1907年朝鲜民族英雄安重根在哈尔滨击毙了日本法西斯“铁血”首相伊藤博文，威震敌胆，轰动世界。金焰自小就崇拜这位英雄，珍藏其照片。淞沪抗战结束不久，安重根的胞弟安恭根又与其他抗日志士一起，在上海虹口公园，炸死炸伤日军酋白川大将、重光葵外相等多人，大快人心。

事后，金焰见到安恭根，二人把酒，畅叙甚欢。金焰从安恭根处了解到许多可歌可泣的抗日经历。于是，他决意以安恭根传奇般的抗日业迹为素材，写一部上下两集的电影剧本《英雄血泪》，请田汉担任总顾问，自己饰演安恭根，夫人王人美演安恭根的妻子崔顺玉，由小童星韩小虹饰安恭根女儿安静生；并拟订了影片发行计划，不仅在国内，而且要向全世界发行，借以传扬抗日精神，激励朝鲜族同胞的抗日斗争。遗憾的是，后来，抗战全面爆发，突生多种情况，致使这一计划未能得以实现。显而易见地，金焰不仅是对电影艺术孜孜以求的大明星，更是胸怀大义的抗击日本侵略者的斗士。

周恩来总理曾亲切地称他为“中国的驸马”。

毛泽东主席曾接见过他，并亲自任命他为国家一级演员。

 我读小学五六年级时，那天，跑到镇外的阜丰山上，去观瞧长影《暴风中的雄鹰》剧组拍外景，见到了身著藏袍饰演老巴尔的金焰，他两眼炯炯有神，话音洪亮，亲切有加……

 这是我与大明星的一面机缘。

 我忝为影人之后，由于工作的关系，得以多次见到他的夫人秦怡。每次谋面，见她总是化了妆，打扮得漂亮而得体，让人感受到内心的阳光和坚毅。其实，她多次与死神擦肩而过，至今已动过七次大手术，胆囊已被切除，她笑称自己是“无胆英雄”，种种磨难都遮挡不住她的笑容。

人们多么盼望当年的“影帝”和新中国的二十二大明星之一的夫人，能伉俪合作，多拍几部佳作，以饱眼福。可惜，他们夫妇二人只合作过一部影片，那是由汤晓丹执导的《失去的爱》。这部电影，被认为是金焰此生拍摄的最棒的一部戏。不幸的是，它被当时的制作单位因怕招致政治上的麻烦而烧毁了！此后，我们再也没有机会一睹这对伉俪的凤凰和鸣了。

在金焰的眼里，小他十二岁的夫人秦怡是他惟一的真爱，没有第二。

1947年，新婚之夜，金焰抱得美人归，由于过于兴奋，加之朋友们的肆意相劝，酒喝得太多，以至于让他兴奋得飞檐走壁起来，夫君在檐上飞跑，新娘担着心，在檐下紧追……

 然而，在随后漫长的岁月里，风雨不断袭来。到了晚年，金焰疾病纠缠，饱受折磨，秦怡陪侧，一样熬煎。

尽管命运无情，秦怡却痴情不改，精心侍奉卧病在床的夫君二十多年，直到1983年12月27日，七十三岁的金焰离世。

 如何评价这对饱经沧桑的明星夫妻，泪水、鲜花，不过敬意而已。因为现实是如此的残酷，而真正的美好，是因坚守而来，总与苦难相伴，任何溢美之词，都难以表达其万一。

 秦怡是这样评价他的夫君的：

“他这个人，个性强，不大会说话，很难阐释清自己的意见。但是，他是一个真正有爱心的人。其实，我是由衷佩服他的人品的，或许是因为在恋爱之前他就是我的偶像。所以，很可能后来没有仔细地想过他的缺点，但是回过头来想，他外表英俊，内心善良，真正算是一个完美的男人了。”

真情，不需要华丽的辞藻。

这段心语，应该是秦怡寄往天堂的最美情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