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积三的博客《钱君匋之雅趣》
(2018-09-30 08:26: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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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积三散文 |
钱君匋之雅趣
“雅趣?哎呀,我喜欢的东西多。”
钱君匋先生微微地笑着。
“吃酒,算是一宗吧,喜欢了一辈子。”
1991年秋天,我编《名人雅趣》,特登钱府请君匋先生赐稿。谈起“雅趣”,他津津有味,口吐莲花。
先生莞尔一笑,说他生性好奇。那天,闻到一股香气,便和两个小玩伴不住地噤着鼻子四处地嗅着,猜着,这香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循着香味,一路寻去,竟寻进酱园的酿酒作坊,又追到藏酒的大屋子里。
只见一排排大肚子的土石缸矗立在面前,便爬到缸口,探着半个身子,往里瞧着。
嘿!缸里装的是酒呀,香气就是从这儿飘出来的。
哎哟,那味儿就别提有多馋人啦!
也巧,他褂子的口袋里,装着几个敬神用的小酒盅,原本是拿出来玩耍的,这下派上了用场。
他们趴在缸上,一盅一盅地喝了起来。
“那酒很甜很甜,越喝越甜,从舌尖慢慢地甜透了整个舌头。开始,我边喝边喊,‘好喝!好喝!’后来,觉得浑身麻麻酥酥,头晕晕糊糊,喊也喊不出声了,胳膊腿都软了,眼前出现了一个个的圈圈。接着,就什么都不晓得了……”
当酿酒师傅发现他们的时候,见仨孩子像三只青蛙,软塌塌地贴在酒缸上。
“这是我第一次醉酒。嘴巴尝到了甜头,屁股却吃到了苦头。”
钱先生忆起令尊杖屁股的板子,仍心有余悸。
他转而诡谲地一笑:“其实,我馋酒,与我的父母大有关系哩!”
原来,钱先生的令尊和令堂,都嗜老酒。酒之于他们,一是壮身体;二是除疲劳;三是解烦忧。每天,劳作之后,几碗暖酒下肚,身心卸缺了负担,那愉快、舒坦的样子感染了小君匋。
君匋便琢磨,酒,到底是个啥滋味儿,咋有那么大的神力,原本沉默不语,郁郁寡欢的父母,一沾酒,就变得眉飞色舞,兴高采烈,好似进入极乐世界似的。
于是,他吵着,嚷着,闹着,也要吃酒。
父母拗他不过,就将筷子伸到酒碗里蘸了蘸,滴滴点点地让他尝尝,这一尝,便引出了馋虫。
“那酒,到底有什么好?”我问。
“嘿,酒如琼浆,一滴入舌,那滋味之美,实在难以形容。一种轻松舒畅的感觉,顷刻涌遍全身。喝了这一口,还想下一口。”
钱先生的父母大人原本不希望哲嗣沾酒,可既然沾了,便黑着脸与儿子约法三章:一,不许单独用碗吃酒;二,不许多吃,只能在他们的碗中啜上 几口;三,将来会吃酒时,也不得吃醉。
“我一生只醉过两次,儿时醉于酒缸,那是第一次。”
“第二次呢?”我问。
“是与恩师丰子恺先生对酌。”
说罢,他兴味悠然地讲了起来。
那是上世纪的三十年代,有天傍晚,因工作上的事,想请老师为自己拿个主意,便将丰子恺邀到了“王宝和”酒店。他要了“加饭”,佐着五香豆腐干、花生米、发芽豆等几样小菜,与老师边吃边聊。
他们越聊越兴奋,越聊兴致越高。盛半斤酒的小锡壶,喝干了一壶又一壶……二人直将十四把小锡壶翻倒在桌子上,这才离开酒店。
照片:钱君匋(后右)与恩师丰子恺(前中)、吴梦非(前左)、刘质平。后左为丰一吟。
丰子恺是把“老锡壶”,钱先生远不及他的酒量。回去的路上,老师仍健步生风,学生却步履蹒跚,醺醺的醉了。多亏有丰师的搀扶,才回到宿舍歇息。
钱先生告诉我,虽然他的“酒龄”不短,但因受到父母的限制,几碗而已,1927年进入开明书店当编辑后,才被“开明酒会”逼出了酒量。那时,开明同仁以酒雅集,号称“开明酒会”,章锡琛、夏丏尊、丰子恺、郑振铎、叶圣陶、沈雁冰、章克标、方光焘、周予同、丁晓先、章锡山、范洗人等等,皆为会员。
酒会有个规定,一次能受用五斤“加饭”者,方能入会。钱先生因勉强吃到三斤半,险些被开明老板章锡琛拒之会外,多亏夏丏尊老求情,给钱君匋破格打了个“七折”,才使他如愿以偿。钱君匋不负众望,很快就吃到了五斤。
君匋先生心仪酒会,自然不是为了长酒量,而是喜欢那个氛围。“开明酒会”每周一次,是纯粹的文人雅集。谁也不猜拳,不劝酒,都是自斟自饮。共乐中求自乐,其乐融融。
钱君匋篆刻作品:
(左)钟声送尽流光
(右)风景这边独好
这些为新文化尽心献力的文化人,端起酒杯,相互所谈自然离不开编创之事。酒后见真情,诸人各有胜慨,妙点子、好创意,常常伴着酒香而生。
酒香消解了埋头纸墨的疲惫,也增进了相互交流和切磋的友情。在一个充满文化气息的恬适环境里,让人感到温馨与畅快。
钱君匋先生告诉我,到了晚年,他每当自斟自酌时,当年“开明酒会”的幕幕情景,犹在眼前……
钱君匋封面设计:
《半农谈影》( 1926年)
《鸽与轻梦》(1928年)
《朝花夕拾》(1928 年)
《黛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