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邮差的铃声
六月的紫薇,在海风中,摇曳着满枝的花朵,送来淡淡的芳芬。我喜欢坐在窗前的廊下,透过婆娑的绿叶,瞧着邮差来到紫薇旁的邮箱投递信件。
美国的邮差,每天,都会准时来。邮车开得很慢,常常是静悄悄地来,静悄悄地走。邮差是位胖胖的黑人女子,瞥见我时,总会扬手,含笑打个招呼。
“倘若没有邮差,生活简直不可想象。”生活在美国的人都会这样说。
时下,尽管已经是互联网时代,人们相互间的联系可以上网写信、QQ视频、发微信;买东买西可以网购。但是,人际间的交往;亲情、友情的维系;信息的勾通;文件的传递;还有那些生活账单的寄送,岂能离开邮差?所以,每家门前的邮箱,都打扮得颇富个性色彩,有的装点彩绘,有的用花草掩映,有的做成动物和卡通形象的造型,可谓风情万种,温馨可人,彰显着主人的生活情调和对邮箱的重视。
这邮箱的作用,与国内不同,它不仅可以用来收取,也可以寄送信件,只要你把要寄出的东西,写清地址,贴足邮票,放进这邮箱,竖起邮箱上的红色标记,邮差就会取走,无须你躬亲邮局了。
这次来美国,从芝加哥飞抵查尔斯顿,已是夜里,待那行李的输送带转到最后,发现少了一件行李。询问芝加哥机场,告说,行李没有运上飞机,会搭乘次日首次航班运抵查尔斯顿,然后直接送家。第二天,开门一瞧,那件行李果然被放到了门口。
前年圣诞节,家人在缅因州订了一箱龙虾,这龙虾是准备平安夜吃的,到了二十四日的上午,还没有见到,让人未免有一丝担心。夫人说:“不用急,不会耽搁咱们过节的。”话未落音,门铃便响了。邮差抱着那装着活龙虾的纸箱送进门来……
美国的邮差,给人的印象着实不错。
在国内,邮差,也是被人视为最可信赖的人。我工作过的长春电影制片厂,有位艺术家,家藏一款黄金。“文革”年间,“抄家”之风肆虐,原本已经被扣上“牛鬼蛇神”帽子的他,倘若再被搜出黄金,非被按上更为厉害的罪名,被斗个七死八活不可。可这金子,究竟放在哪里最安全呢?左思右想,再三掂量,最终,他把那款黄金毅然投进了邮局的邮筒里。
十年噩梦过后,竟有完璧归赵的一幕,邮局经过千方百计主动找到了这位艺术家。
这其中,该有多少曲曲折折的情节,令人扼腕惊叹!而最为让人惊叹的应是邮差的品德和职业操守!
近午,阳光泛着白色的光芒,紫薇依旧开得是那样的热闹。廊下,多亏有海风吹来,让人在这夏季,感受到大西洋边的丝丝凉爽。那位胖胖的黑人邮差,又开着邮车静悄悄地来到紫薇旁的邮筒前,她扬了扬手,向我打过招呼,然后,朝前开去……
看到黑人女子的邮车,便想起故乡的邮差,那自行车轮的特殊动静和“滴铃铃”的车铃声,在我的心庭深处响起,由远而近……
我最初见到的故乡邮差,和蔼、亲切、俊朗,成为我记忆中永远的邮差形象。挎在他肩上的那个装满信件的大挎包,依稀就在眼前。
小学六年级寒假,报社寄我的第一份稿费挂号信,就是从那挎包里拿出来的;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也是装在这里,由邮差送到了家。所以,母亲说,邮差像那门前登枝的喜鹊,一来,便会有有喜事临门。
其实,鸿雁传书,有喜讯,也会有意想不到的意外。
大学一年级那个寒假,那天,飘着鹅毛雪,窗外,又响起邮差的自行车轮声,我急忙迎出门去。
邮差脱下厚厚的“手闷子”,从那挎包里取出一封信,递到我的手上。
我谢过后,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风雪中。
转身细瞧那信,不免一惊。
信封上,我的名字是用红墨水写的。通常朋友绝交,才会用红笔,以表决绝之意。谁,要与我绝交呢?抑或是谁没了蓝墨水,一时情急,而用红墨水代之?
急忙看信,读罢,令我惊诧不已。
寄信的,是高三时的同班女同学朱隽。
朱隽,高高挑挑的个儿,白白净净的脸,细细眯眯的眼睛总是含着笑。她长我三岁,是班上团支部的组织委员,我是校学生会的宣传部长。其话语不多,每每在我为学校画板报时,她总爱站在我的背后悄悄地看着……
她晓得我家里生活困难,竟偷偷地为我订了一份《中国青年》杂志,刊物一来,她便悄悄地放进我的书桌膛里。开始,我不知道这杂志是哪儿来的。有天,她拿着新到的杂志,对我说:“我订重了,这份你看吧。”
高三临近毕业时,她害了病,无法参加高考,只好依依不舍地退学,回家治病去了。
她很聪慧,学习好,我为她不能考大学而深深惋惜,但又无法帮她,这让我在内心深处,产生一种无奈的痛。
离校时,她送我一本克扬、戈基著的长篇小说《连心锁》,作为分别的纪念。
她说:“语文老师夸你文笔好,很像峻青,祝你考上大学,将来成为峻青那样的作家。”
临了,她还开了一句玩笑:“将来,你成了作家,出了大名,别把我这个同窗给忘啦!”
说罢,她望着我笑了,笑得满脸绯红。那笑的样子,至今还记得。
她退学后,我上了大学,因为她家不在长春,住在山区,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她。
尽管我没有寄信给她,但我时常想起她,觉得她像个姐姐,更忘不掉她对我的好。
但我万万没有想到,她竟怀着永结连理的渴望,在苦苦地期待着我。
许是,女儿家心思重,再者她年龄比我大,才会想到这一层意思的。
然而,在我的心中,她压根儿就是姐姐。
她的信,写得很长很长,表白了她的期冀,以及因为没有等到我的信,而产生的痛苦,和由痛苦而起的自责。
我这时才猛然悟到,她送我的那本书《连心锁》是深有寓意的,而我却木纳不醒。假如,我能早些知道她作如此想,我会设法说服她,让她高高兴兴地打消那个傻念头,可为时已晚。
我仔细地端详着那信封,和那一页页的信笺,发现那纸面,布满坑坑洼洼的痕迹,显然,那是被泪水反复打湿过的。我为自己给她带来的如许的痛苦和悲伤感到深深的不安和难过……
后来,得知她结了婚;再后来,传来她华年病逝的噩耗。
红尘无常,岁月竟如此匆匆!
我心心念念地想找到她的墓房,为她献一束花,表达弟弟对姐姐永远的谢念。
我坐在窗前的廊下,望着紫薇旁的邮箱出神,一只蜂鸟,突然飞来,悬停在紫薇花前,它像一个精灵,令我遐思万端。
悠忽间,故乡邮差的铃声,彷佛又在我的耳畔亲切地响着,响着……
载2015年5月15日
美国《侨报》周末 专家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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