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爷爷奶奶没有印象,因为爷爷早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奶奶也在我出生几个月后去世了。我母亲说爷爷的性子比较暴躁,奶奶是少有的好脾气,柔声细语的,人又勤快,干净利索,一双脚缠得出奇的小,名副其实的三寸金莲,那时候女人的脚比脸还重要,越小越好。
父亲去世前那些难眠的夜晚,突然跟我说起了奶奶,五十年代,父亲从部队转业到大西北,整年工作在祁连山中,奶奶从潍坊来看他,还带着姑姑六七岁的女儿(我该叫表姐的),济南、徐州、西安......转了好几趟车,终于在河西走廊的一个小站下了火车,车站有单位的接待站,隔几天就有汽车往大山深处的工作点儿送给养,顺便会带上进出的职工和偶尔来探亲的家属,接待站没有食堂,只给来人发几天的粮食,自己做饭吃,住在接待站等着搭便车就行了。
奶奶领了粮食就眼巴巴地盼汽车,她劳作惯了,没见过这样白吃白喝不干活的日子,一定既心急又不好意思,于是背上粮食领着表姐沿着车轮压出来的土路往大山里走了,她只知道往前走一点儿就离儿子近一点儿,哪里知道大山的苍茫和荒芜啊。
父亲收到家里的来信,知道奶奶上了火车,估摸着时间到接待站问了两次,第二次说人来了,领了伙食,却不见人了,父亲急坏了,沿途找了好多趟也没有找见,一周后,送给养的司机在工作点儿附近发现了一步一步往前挪的祖孙俩……
我没有想到今天自己会写这些往事,当时看着从不流泪的父亲流下泪来,心痛,只是静静地听,没有追问,现在才发现缺少了很多环节,答案已经永远丢失了……这不是小说,我不能靠想象弥补。我不知道事情发生在哪个季节,沿途有没有人家,却知道河西走廊的大山一年四季都少有人烟,路很难辨认,水也很难找。一个一辈子生活在人口密集的平原,从没有出过门的小脚老太太第一次走进大山,没有野外生存的经验,可能迷路了,十多天呀,讨饭都难找到人家!无助的奶奶在荒山野岭里绝望过吗?是不是眼前的外孙女和心里的儿子都不允许她放弃?
奶奶回到老家后也跟乡亲们说起这段经历,只是重点不在吃苦受罪,而在坐了火车,到了遥远的大西北山区,见了儿子,很自豪。
现在,父亲、奶奶还有表姐都在天堂相聚了,会说起这段往事吗?怎么不托梦给我呢?是不是奶奶觉得苦难本是人生该有的,就像树都要长叶子,不值得说,只有花朵才值得开给人看。
或许我该高兴才对,因为奶奶最终走出了大山,走出了苦难,心里开出了花朵。
等将来我到天堂里见到奶奶,一定高高兴兴地对她说:“奶奶真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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