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伊斯的文学地位被承认之后，后世的文学从业者们，给乔伊斯的《都柏林人》贴了很多金线，使这部小说的价值随着时间一度飙升。控诉人性的麻木、疏离和冷漠，是20世纪之后西方文学主要叙事的重心。客观地说，乔伊斯这部小说业绩平平，没有什么创新的文学手法，往前倒腾有爱伦坡，再往后有卡夫卡。之后还有耶茨，耶茨描写边缘化小人物的苦楚比乔伊斯有嚼头多了。

       《都柏林人》和《青年艺术家自画像》、以及划时代的巨著《尤利西斯》迥然不同。《尤利西斯》在文学史，特别是小说叙事方面意义极其重大，在我看来，《尤利西斯》几乎终结了后世小说叙事技术。后世的文学从业者们，试图从《都柏林人》里找出《尤利西斯》基因，算是“为赋新词强说愁”。 说《都柏林人》怎么厚重，怎么与众不同，15篇怎么构成一个有机整体。我没啥意见。但《都柏林人》和《尤利西斯》是两个不同的叙事逻辑。

      伊斯的叙事尤其是《尤利西斯》很少有煽情的，但《都柏林人》中如《伊芙琳》、《死者》很煽情。如果不是我读过，我都不相信乔伊斯居然能写出《死者》这种煽情小说。《都柏林人》经历坎坷，出版时乔伊斯30多岁了。但乔伊斯写这部小说集才20来岁。这部短篇集为什么这么煽情？我想大约是因为乔伊斯年轻吧。

    《都柏林人》最重要的特征是小说里的酒鬼，我不是说乔伊斯专门刻画酒鬼形象，而是大多数小说里都会出现酒鬼。酒和酒鬼才是乔伊斯把这些小说穿起来的逻辑吧。写醉酒场景的古今中外的小说太多了，写到酒鬼的作家也特别多，中国最著名的酒鬼算是武松吧。乔伊斯《都柏林人》奇葩在于：多一共只有十五篇，其中十四篇都有嗜酒如命的老酒鬼、小酒鬼、男酒鬼、女酒鬼。中国有句俗话，无酒不成席，乔伊斯无酒不成小说。而且乔伊斯其他小说都有酒鬼。我猜：乔伊斯整天醉醺醺的睡眼惺忪写《尤利西斯》，所以才前言不搭后语，四六不靠。

      第一篇《姐妹们》，“我”和姑妈来到神父弗林的遗体旁，伊莉莎又举杯呷了口酒说。由此可以看出，“又”说明伊莉莎是女酒鬼，在遗体旁也不忘喝酒。

      第二篇《一次遭遇》，本是一篇童年回忆，但在狄龙课堂上看杂志被神父发现，训斥一顿：别让我在这个学校里再发现这种肮脏的东西。写这东西的人想必是个卑鄙的家伙，他写这些东西无非是为了赚杯酒。爱尔兰的写手都是酒鬼吗？

     第三篇《阿拉比》，也是童年回忆，在市场上：我们走过灯光闪耀的大街，被醉汉和讨价还价的妇女们挤来挤去。看来都柏林的大街小巷都游荡着醉鬼。

      第五篇《赛车之后》，5个年轻人聚会，主人找机会举起了酒杯，要大家为博爱干杯。

      第六篇《两个浪汉》，只要出现男人，喝酒是基本的情节。莱尼汉来到了小吃酒吧，“给我来一盘豇豆，他说，再来一瓶姜汁啤酒。”

      第七篇《公寓》，上述五篇小说，喝酒和酒鬼只是若隐若现。这篇小说的酒鬼直接当小说的引子。屠夫穆尼的岳父死后，他开始酗酒，从钱柜里偷钱喝酒，欠了一屁股的债，发誓戒酒毫无用处，于是穆尼太太和穆尼离婚了，独自带女儿生活。这一篇里，乔伊斯的酒鬼有具体形象了：“他是一个衣衫褴褛、畏畏缩缩、不名一文的醉汉，白脸、白胡子、白眉毛，一双浑浊的布满血丝的小眼睛。”

      第八篇《一小片阴云》，这篇小说的背景是酒吧。钱德勒去酒吧和老朋友加拉赫约会，所有故事的展开都是通过喝酒进行的。“再来一杯”和“再喝一杯”在这篇短短的小说里反复出现，如果没有酒，这篇小说就不存在。

      第九篇《何其相似》，和上述涉酒小说不同，不是背景，也不是引子，更不是若隐若现，而是直接叙述一个受上司训斥的小职员借酒消愁。法林顿被训斥后，溜出办公室去酒吧喝黑啤酒，回来后，酒壮怂人胆，和上次顶撞。晚上到酒吧和朋友一起边喝酒边讲述自己的壮举。这个唯唯诺诺、失意的酒鬼半夜回家后，虐待自己的孩子撒气。

       第十篇《泥土》，出现一个酒鬼乔，他是老实善良的女人玛利亚带大的。玛利亚去看望乔一家，希望乔不要醉醺醺地回来，只要他喝了酒，就像换了一个人。搞不懂乔伊斯为嘛这么喜欢把男人都写成酒鬼。

    第十一篇《痛苦的事件》，小说描写了一个中年妇女，勾引一个单身老男人，被拒绝后，夜里常常去买酒，成为一个女酒鬼，最终被火车撞死。写小说，这个女人会有很多种死亡方式，但乔伊斯就是把她当酒鬼搞死了。

    第十二篇《委员会办公室里的常青节》，这是乔伊斯不常见的政治小说，虽然乔伊斯《尤利西斯》出现政治描写，但指向政治不是乔伊斯关注的重心，这篇小说是他为数很少的政治小说。叙述爱尔兰选举黑幕的，几个穷困潦倒的人帮参选人拉选票，按拉的票数给酬劳。整个情节和《一小片阴云》类似，是在喝酒过程中展开的，一瓶接一瓶喝。小说中还叙述了一个没有出场的小酒鬼和出场的小酒鬼。看门人的儿子没有出场，早早离开了学校，成为了酒鬼；送酒的17岁少年也喝了一瓶酒。

    第十三篇《母亲》，这篇小说叙述了一个苛刻的母亲，女儿参加演出，她和经纪人讨价还价，不得到八个基尼，就不上场。按说，这篇小说和喝酒、酒鬼没有任何联系。大约是乔伊斯酒瘾犯了，在小说中穿插了一个喝酒情节：经纪人招待记者，在演出现场居然有一个隔起来的小房间，几个人正在那里喝酒。

    第十四篇《圣恩》，直接叙述一个酒鬼宗教信仰。老派的推销员柯南，在酒吧里喝酒，摔倒在地，人事不省。后被当警察的朋友救走。他太太说：“弄成这副样子，哎，总有一天他会把命送掉的，那也就一了百了，自从星期五以来，他一直在喝。”柯南的朋友卡宁汉的妻子也是一个酒鬼，把家具当掉买酒喝。

    第十五篇《死者》，是《都柏林人》最长的一篇，也是乔伊斯最煽情的一篇小说。叙述了一个家庭舞会的始末，虽然马林斯在这篇小说里是一个可以忽略不计的小人物，但他是一个酒鬼形象，一般参加家庭舞会时，马林斯会喝得醉醺醺才来，还真拿他没办法。乔伊斯的酒鬼形象大都很猥琐：马林斯脸肉乎乎的，有些苍白，只在肥厚的耳垂和宽大鼻梁上浮现出现些红润。相貌粗俗，矮鼻子，额部上凸下陷。

     一句话，乔伊斯《都柏林人》酒气太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