蛰居

分类: 有时清醒 |
来深已经一年多了,仿佛仍是无法说出对这个城市的印象与感受,这不像北京、香港、广州,或是上学的天津,都是一两次驻足便有了大致清晰的印象,如北京蓬勃的文艺气,香港紧凑的富贵气,广州享乐的生活气、天津粗犷的市井气等等。而深圳,却总感觉说不上来,尽管有种印象停留在脑海,却是找不出词来形容的,每问及来访的朋友,则得到的答案多半是:感觉都一样!
真的都一样吗?好像又不是。我记得去年7月初刚来时,出机场就被三五同学拖到下沙的闹市区吃夜宵,忘记了吃的是什么,可能因为当天的情绪起伏太大,也可能因为长途奔波,以及气候、温差的变化等等,总之几瓶啤酒下去,就流了鼻血,同学都大笑:“你看,深圳这么欢迎你!”因此,我对这个城市的第一印象,是完全被那晚吵闹的街道、火热的天气,以及自己莫名其妙的鼻血占据了。
直到陌生的新鲜时段过去,我才觉出这里的些好来。其一是天空的明净,以及花草的繁盛。一直在南方生活的人也许并不觉得,但我在天津呆的六年,仿佛那里的天空,一直都是灰色的,走在路上很少见到花草,有树也都是乔木,孤零零的那种。而自己到底是南国长大的孩子,每天看着丛丛错杂野蛮生长的低矮灌木,以及深深浅浅不守秩序的无名花草,刚开始是觉得久违,渐渐才明白过来,这种陌生而熟悉的环境,其实是重新唤起了身体对于时空的眷恋。常常走在路上,会惊讶于某种未曾谋面的热带植物,也有时因为一片花草而感动、而沉思。因此,在身体上,这里是完全适应的,一年过去,上学时经常出现的焦虑和怀乡的思绪,也都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
其二感到满意的则是这里弥漫的一种亲和气,尽管有时只是表面的亲和气,但比起其它地方来,也是让人感觉轻松许多的。这种亲和气的形成,也许完全是由于人口结构。在这个容纳了超过1400万人的城市,外来的流动人口占到了80%之多,而且都是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平均年龄不到26岁。走在大街上,看到的满眼都是红男绿女,有从西安过来的同事笑说:“深圳最大的好处就是坐公交车的时候从来不需要让座,因为看不到年老的人”。如此庞大来自天南海北的年轻群体,已经完全瓦解了本地的民俗或官方文化。他们大多也因着同一个目标而来,彼此都知晓对方的心理,因此这里是没有“本地人”一说的,几乎所有人都只用一种方式说话,陌生人彼此交谈的时候,更多少有点萍水相逢的客气。不管是不是表面的客气,至少在这里,你不会有身在异乡的孤零,因为所有的陌生客,都是你的同路人。
然而也因为萍水相逢,带来的另一个结果便是普遍存在的一股流气。“流”是三教九流的流,流俗的流,也是下流的流。试想这样庞大的流动群体,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只是将这里当做临时客栈,没有也无法认真考虑是否要在此地长久生活下去,对于将来的种种打算,也难免带着投机。尽管内心也许仍有着种种冲动和梦想、有名目无名目的理想与追求,但现实的漂泊与不确定还是很快燃尽了他们最初的热情。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轻浮,一切也都无从把握,来不及沉淀,你甚至无法预料:现在如此熟悉的他,明年是否还在这里?在始终充斥着的陌生面前,人的情义感、道德感,都是松弛的,趋众与拜金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大多数的选择。有时看着身边的朋友,他们试着掩藏又不得不承认的种种囧境,显得可笑,然而更多的时候,是觉得可怜,包括自己在内。
而工作,就像一个无边的黑洞,白天将人流吸进去,晚上再吐出来。陈楚生唱“看不见雪的冬天不夜的城市”,其实对于大多数人而言,白天是无谓的,每天面对的都是黑夜。回头看自己这一年的工作和生活,恰便似一只冬眠在山洞的黑熊,靠积蓄的脂肪度日,是谓——蛰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