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清明，疫情风声紧。如去老家扫墓，需隔离14天，回到苏州还得隔离14天，这个节奏受不了，无法回乡了，只好致电家乡侄儿，请他代买些纸钱替我去祖坟凭吊。

         我对祖坟的最早记忆，应该是九岁。那年秋冬，曾祖母去世，我作为长门曾孙参加了葬礼，并在她与曾祖父合葬的墓前致了悼词。那时我才读小学二年级，悼词是父亲替我写的，有的字我还识不全，是前一天晚上突击教会的。印象中，曾祖的土坟有两米高，我是被人抱站到一条櫈子上念稿的，内容是表态自己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做一个有所作为的后代。

         表态虽好，愿望却很难实现。小学没毕业遇上“破四旧”，高中毕业时那场运动还没结束。我做了一名普通职工，挣扎了十年才在县城有了一份像样的工作。自感愧对祖先，我没好意思再去曾祖坟上叩拜。直到1999年，我的孩子考上211大学，我觉得有脸面去祖坟了，带他专程去了一趟。老家堂叔领我们去曾祖的坟莹。烧完纸，我叫堂叔再带我们去高祖坟。高祖是清末秀才，有功名，一直是我们这个家族的骄傲，他的来孙上大学有出息了，应该向他报喜。

         堂叔指着曾祖坟旁一条约两米深的水沟说，秀才爷的坟在那里。在哪？他说在沟底下方。秀才爷的墓怎么会在水沟下面呢？堂叔说，这个坟原在平地，相传棺木是深埋的，前几年政府规划在这里挖一条沟，坟平了，沟挖了，但没有发现棺木，就没有继续深挖下去，大家认为古人葬穴深埋自有他的道理，只好作罢。也对，明祖陵不也在洪泽湖底吗，我们在岸边跪拜。

         我的父亲是2000年去世的，那一天是9月9日，巧呢，与伟人的忌日同一天。父亲是个党员，或许冥冥之中选择这一天去追随他的领袖。父亲的墓，建在我祖父母坟址的右侧，与高祖葬地不是同一个地方。让父亲去陪伴他自己的父母是一个原因，更主要的是，我们坚信这里风水更好些。因为我的祖父是当地知名度很高的风水先生，他的墓地是他自己生前选定的。

         母亲九十虚岁了，虽说身体还好，但我们也得早作打算。去年我和侄儿商量，拟选一个靠近县城的公墓。我们的想法是，她将来是要与夫君合葬的，父亲二十多年前的墓，虽是砖砌的，但现在已跟不上形势，应当也换成石砌的，况且移至城边晚辈扫墓方便些。侄儿挺上心，经常与我联系，告知县城周边公墓位置、材质、价位。不料，母亲听到了，否决我们的方案。

         母亲说，你父亲是个独子，也是个孝子，陪伴父母是他的愿望，不可更改。我说，那就把祖父母的墓，也一并迁移到城边更新一下吧。母亲急了：这是绝对不可以的！

         她说，叶落归根是传统，葬于故土最理想。再说，你爷爷对风水有研究，他自选的墓地必有奥妙。坟地在五十里河西岸，面向阳光、流水，又在两乡交汇的渡口边，他生前说过，这里“临水倚堤，千帆竞发，人来人往，万人瞻仰，是块风水宝地”。你们看，爷爷葬于此地五十年了，这期间农村变化万千，平田整地、集体农庄、开河造路、圈地办厂，有多少地方还是原地貌？爷爷自选的这块墓地五十年来却一直没有改变过，不能不承认，他独具慧眼有先见之明。祖坟葬得好，事关护荫子孙，不能随意更动。现在的公墓，按部就班依次排位，哪有什么风水可言？

         是啊，自古墓地讲风水，可现在土地国有寸土寸金，再富贵的人家也无法自选自定墓址了。即便在山上买块巴掌大的墓穴，说不定几年后来个景区开发，也会荡然无存。我家祖坟在苏北平原，半个世纪前自选的一块墓地，一直没有挪位，这种宝地真的罕见了。

         又到清明，缅怀先人。历经沧桑，祖坟安然无恙，此地甚好，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