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顾和老顾的关系比较僵。不为别的，只因老子穷。

    小顾是个独子，读完中学后便去了苏南打工。青春萌动，男大当婚，虽说他长得人高马大，时常戴着一副墨镜，且有点小聪明，显得蛮酷毙的样子，可追到啥模样档次的女孩，往往是由男方家庭经济实力所决定的，老顾拿不出钱来让儿子去比拼，令小顾非常窝火。直到二十八岁，小顾才勉强捡了个相貌平平的二等货，心里闷闷不乐。老顾自感罪孽深重，故无论儿子甩脸色还是发脾气，他都只好逆来顺受。

    关系再不好，也改变不了父子关系的事实。小顾生了孩子，自然甩给在老家的父母抚养，至于吃奶粉、添衣服、看医生、上幼儿园这类事，理所当然地由爷爷奶奶担着。是啊，年轻人在外面混也不容易，至今无房无车，压力大呢，老顾一直觉得自己亏欠儿子，不怪他对父母没个笑脸，更不敢跟他提缺钱的事儿。毎逢春节，儿子儿媳如能赏光回老家，老俩口尽量赔笑脸，以缓和紧张局势。养儿防老嘛，不低头示好不行。

    老顾家居豫西山区，土地贫瘠收入微薄，上有长辈下有孙辈，日子过得很艰难。去年春天，他和老伴商量后决定也去外地打工，以赚钱贴补家用。打电话向远在苏南的儿子汇报思想，得到了充分肯定和支持。小顾怀揣一包好烟，来到一家正在招收农民工的公司先挂了个号，然后电令老头子染好头发速来苏南面试。

    上班了，挣钱了，每月二千五百元，白发染成黑发的老顾满面春风，仿佛年轻了许多。平时他窝在公司安排的那间小宿舍里，不敢去打搅儿子，只有每月领到工资后，才会拎着小菜去拜访一下。“你工资低，这又抽烟又喝酒的，几时才能省出个钱来？”儿子照旧面冷喉咙粗，老顾的热脸十有八九贴在冷屁股上。

    今年初，出了个大事：一天中午，老顾在车间里电锯木材，一不留神“呼拉”一下锯断自己两根手指！鲜血溅满锯台，疼得满地打滾的老顾，惨叫声似杀猪宰牛。单位及时派车把他送到专科医院抢救，做了三个多小时的接指再植手术才出来，公司的人为他忙前忙后，订餐、雇护工、买日用品，直到晚上才离开。

    小顾是晩饭后接到父亲电话的。他在苏南打工已有六个年头了，这类工伤事故见识得不算少，知道事情的大体情况后，怀着十分复杂的心情，骑上电瓶车匆匆去了这家医院。

    “闹与不闹，效果不一样。”小顾如是说。跟老子聊了十几分钟，寻找到几处突破口，小顾便拿起手机先给公司来下马威，他声音高八度地向老爸那家公司的领导兴师问罪：我爸出事以后，公司不在第一时间通知我这个当儿子的，你们想干什么？你们公司是个什么安全条件，我爸是在什么情况下受伤的，你们必须给我一个负责的交待！为什么不等到家属到场，也未经亲人签字同意就做了手术啦？我爸现在身边一个公司里照应的人也没有，你们还把他当人看吗？哼！我告诉你们，我爸老实，我可不是好惹的！

    老顾的儿子出头找茬施压，公司领导很重视。第二天，负责人事的副总亲自前往医院看望、解释，并表示公司一定会全力医治妥善处理。小顾很得意，他要的就是这么个效果：让老顾改变印象——感到儿子在关键时刻是有父子情义的，也唯有靠他才能讨回公道；让公司知道他的厉害——在善后处理时不敢糊弄。

    半个月后老顾出院回家养伤，公司派车接了，小顾扶爹上了车，可走到半道上小顾却叫司机转个方向开。老顾不明白啥意思，小顾说：“爹啊，你一只手不能动弹，回厂里那宿舍没人照顾啊，到额住的那儿去吧，儿子来照应你。”这话比蜜糖还要甜啊，受惯儿子鬼气的老顾，激动得老泪直淌：“额的娃懂事嘞。”

    住在儿子那里这段时间对老顾来说，是人生最开心的时光，享受到了亲情孝义。儿子把他当个爹了，穿衣脱衣洗衣都过来帮他一把，洗完澡也能来帮他把毛巾拧干。儿子变了，老顾觉得很舒心。

    三个月病休假过去了，儿子自告奋勇和老顾一同去找公司商谈事故处理。大企业自有大气魄，公司领导果然没有食言，参照国家工伤赔偿标准，加上误工费护理费七七八八，一次性给了老顾10万元现金。额的妈呀，老顾出生以来没见过这么多钱！帮人家做事还未满一年，受伤又是自己不留神造成的，公司己用掉三万多医药费，现在还补助他这么多钱，老顾觉得很不过意，如果不是儿子事先警告他要沉住气，他真想跪下来磕头谢恩。公司如此通情达理慷慨大方，小顾也无话可说，抿嘴偷着乐，他想，就算这瘦巴拉叽的老头再打五年工，也积攒不到这么多钱啊，这回额家发财啦！父子俩愉快地拎着一大包钞票走了，一路上谈笑风生。

    不料，当晚突降一场暴风雨。儿子儿媳在内屋里发生了激烈的争吵。老顾耳背，听不清楚，莫名其妙。吵了大约半个小时，儿媳捂着脸走出来边哭边骂：“许多在外打工的人都能买辆汽车开回老家，嫁给你这个没用的东西，额算倒了八辈子霉！”随后，便摔门消失在风雨中。老顾终于听明白了，他把儿子叫到床前说：“不就是你媳妇想买辆汽车么，唉，只要家庭和睦，额要这些钱干嘛，明天你把它拎去买车！”

    老顾就范的速度真够快的。小顾没想到煞费苦心谋划数月的事情，就这么顺顺当当上了路子，情不自禁地用河南方言吐了一个字：“中！”，随即拿起一把雨伞飞奔出门向媳妇报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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