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丽人(四)
(2012-07-11 20:0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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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束手电筒光柱闪电般在马庄的大街小巷里扫描,四个特务凶神恶煞地在青石板上奔得“冬冬”作响,人在吼、狗在叫,此起彼伏,煞是怕人。白雪紧张得浑身冒汗,被阿荣牵着手东闪西躲。“妈的,见鬼了!”特务们很窝火,一闪,发现目标,继而,又突然消失。
古街深巷通幽,这些南方城市来的“洋鬼子”,毕竟不及从小在这儿长大的“游击队”熟门熟路。就这么追追赶赶躲躲藏藏,耗了将近两个小时,午夜时分阿荣他们终于摆脱了追兵,在小镇东端的马路边小憩。
马镇一片白色恐怖中,显然是呆不下去了。“去哪呢?”白雪仰望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天空。苍天无语,撒下几朵洁白的雪花落在她那红扑扑汗涔涔的脸上。阿荣点燃一支香烟,沉思片刻后悠悠地说,现在唯一的去处是投亲靠友。马庄的亲朋家去不得,嫡系亲戚家也可能遭至排查。
风裹着雪,越下越大,直往衣领里钻。“去团龙,找晓舟!”阿荣把烟蒂一甩。白雪问:有多远?阿荣说,大约50里路吧。为什么要选择去那呢?荣一边走,一边讲述他的思考:“破坏上山下乡”是你爸的杀手锏,这顶帽子究竟有多大,戴在我头上是否真的合适,我至今很困惑。晓舟和我通过几次信,我觉得他还是很有思想的,我想听听他的意见。他在单位工作,见的世面宽些,我们下一步怎么走,也需要他的支持和参谋。还有,他是我家远亲,不管你爸玩多大动作,也查不到他那去。
走过十里县级砂石公路,接下来就是狭小的乡间小路,乃至渠坝、田埂“路”了。折了两根树枝,一边探索一边前行。脚下一滑,一声尖叫,女人摔在路边的渠沟中。还好,没水,只有积雪和泥巴,男人赶忙冲过去,把她像捧宝贝一样托上路面。
<>漫天飞雪,走走停停,滚滚爬爬,拍拍身上的积雪,他们又前行了二十多里。眼前隐约可见一片灯光,“团龙窑厂快到了!”阿荣兴奋地说。白雪莫名其妙:“又不是团龙镇,高兴什么?”阿荣“嘿嘿”笑了:“这里有兵站。我的外甥女在窑厂小卖部呢!”咋回事?白雪不解。阿荣告诉她:“是晓舟的二姐雅苹。”兴奋,揪耳朵:“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值夜班的工友领来敲门,说是马庄的舅舅来访。雅苹开灯看表:凌晨2时整。吃惊!开门,迎进两个“雪人儿”。听说过马庄舅舅的,出什么事啦?同情、感叹,沏茶、夜宵,让被窝、烘衣服,外甥女接待得很到位。天亮雪停,为防止厂子里有相识的马庄人,吃过早早饭,二人又匆匆上路往团龙小街赶。
见到晓舟,二十岁左右的小毛孩一个,白雪不免有点失望。一席长谈,少年老成,舅舅和“毛脚舅妈”刮目相看了,宽心、热情,不虚此行。晓舟说,两情相悦,自由恋爱,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什么破坏上山下乡?没这说法。在我看来,还是为了更好地扎根农村,为农村抓革命促生产缔造下一代呢。倒是那白长官,干涉婚姻自由,制造白色恐怖,当真无法无天了吗?让我来写信给马庄公社、县卫生局反映情况,给他施加点压力!
晓舟还说,就这么大个事,不要太紧张。你们来找我,是对我的信任,我很高兴,事情我来安排。下午,送你们去三十里外的我老家羊桥口先住半个月避避风头。那里离马庄更远,又在乡下,安全得很。下一步的事情,我来思考运作一下,半月后你们还到我这里来碰头。
阿荣和白雪在乡下受到了老表姐的热情接待,虽是粗茶淡饭,却也礼数周全。平日里,男的钓鱼,女的跟表姐学做针线活,偶尔到羊桥口小街去透透气,逍遥自在。不觉半个月到了,相聚团龙又议事。阿荣说,准备某晚潜回马庄摸摸情况。晓舟胸有成竹地把桌子一拍:“不用,我都计划好了,武装起义,一举成功!”
阿荣和白雪听得瞠目结舌,什么武装起义?晓舟讲了他的“作战计划”:今天下午,你们乘轮船到白马站下船,傍晚天黑时悄悄摸进马庄的镇郊大队,找一个挚靠的朋友,请他约四五个五大三粗的朋友到你家喝酒打牌。等这批人进了你家,你们就可以回家了。然后,你们把彩缎门帘挂在房间门口,宣告你们今天结婚。再后来,燃放鞭炮。左邻右舍来看,你们就发喜糖、发香烟,说今天结婚,谢谢光临,热闹的动静越大越好。
阿荣问:“白老爷子或特务来闹事咋办?”晓舟笑了,怕啥?老爷子来,叫你爸你妈缠着他,说亲家公大驾光临,请坐下来喝酒。他要是“不懂事”,那些吃白大糖抽免费烟的左邻右舍,个个会指责他、轰走他。至于那些知青小特务,那帮打牌的农村壮汉足够收拾他们,来一个揍他一个!牌局设客厅,玩一夜,武装护卫到天明。到了笫二天早上,呵呵,木头做成船了啊,白雪成了公开在你家结过婚的新娘子,老爷子只有捂着脸在家生闷气的份!糖啊、烟呀、门帘什么的,我都已筹办好了,这旅行包里一应俱全,拿走便是。
依计而行,一切顺利。白院长是第二天早上得到报告的,“小赤佬”跟他来这一手,是其做梦也没想到的,气得就差把大桌子锤个洞!妻子说:公社、卫生局的领导都曾关照过你“冷静一点”的哦,事已至此,覆水难收,随它去吧。有个特务不识趣地来请示下一步行动,老爷子铁青着脸,从牙缝里蹦出一个字:滚!
断绝父女关系!白府的大门从此关紧了,人进不去,一条手帕也飞不出来。白雪布衣素裙,在阿荣家那低矮的小瓦房里跟着婆母做家务打毛线,过着普通的街坊婆姨生活。
一年后,白雪生了个女孩,取名叫波波。咿呀学语会喊人时,白雪抱着波波去公社医院玩,碰巧见到“冤家对头”,妈妈一个示意,小家伙乖呢,立即奶声奶气地喊“爷爷、奶奶”。这声音甜美、清亮,简直就是天籁之音啊!老人家憋足的一肚子气放得空空的。隔日又见到白雪,妈妈对她说,我们要奉调回城了,听说阿荣家房子很小,给你们两万块钱,砌几间大一点的房子住吧。
二十年后,晓舟去无锡开会,特意去看望了返城多年的“知青舅妈”和随调的舅舅。盛情设家宴,夫妻双双站起身来给晓舟敬酒,酒不醉,人已醉,热泪盈眶诉真情:“虽有辈分之差,却是朋友深情,没有晓舟当年雪中送炭策划有功,哪有我们的今天!”席间,白雪告诉晓舟,阿荣现在是老丈人面前的大红人,常表扬他“勤劳、孝顺”,是最中意的女婿,更肉麻的是,老爷子唤他都称“小伙”(儿子)呢!
三十多年后,阿荣的老妈妈在马庄去世。白雪一袭白衣白裙,披麻戴孝,昼夜守灵。有亲戚告诉前来参加治丧的晓舟,白雪夫妇是老奶奶六个子女中最孝顺的一个,自调到无锡工作后,月月寄钱来,从来没有间断过。阿荣的弟弟也说,我嫂子人好啊,我到无锡借钱砌房子,哥哥不表态,嫂子说:“别着急,喝酒,明儿先拿两万块钱回去,不够用再说。”
如今,白雪也上年纪了,但风韵不减当年。熟悉她的人都说,白雪依然很美,美得从里到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