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语红楼》（精读本）161

              风之子原创

    有人说贾宝玉和林黛玉很幸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啥事儿不用干，只是谈谈恋爱就好。

    真是这样吗？

    不错。宝黛确实衣食无忧的。但是，你想到过没有，宝黛就连最基本的表情达意的权利都没有。明明两个人相爱，天经地义的事情，却要搞得像做贼一样小心谨慎偷偷摸摸。

    首先他们得过了自己的道德关和感情关。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兄妹之情过渡到至死不渝的爱情，从人人认定他俩是从小在一处兄妹之情深厚到感觉到超越兄妹之情的挂牵，在那个不承认儿女私情的社会，认定儿女私情失贞失德的年代，要跨过心理这个坎儿，需要多么大的勇气。

    其实宝黛之争吵，就是他们和三春宝钗湘云的交往中不断疑惑，不断解惑，不断比较，不断试探，不断证明的过程，这是一个爱情发生的过程。

    其次，更得过了贾府这一关。

    贾母自不必说。即便贾母早已有心成全宝黛，也不能说破，也必须时时处处提防宝黛的情感不能滑入才子佳人偷鸡摸狗的道德陷阱。更何况是反对宝黛的王夫人呢。他们一口咬定宝黛是兄妹之情，就是要坐实，就是要断绝两人非分之想。

     第三，宝黛之情合法化的道路曲折。

     在那个时代，宝黛之情合法化的唯一途径，就是经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惜，黛玉自幼父母双亡，又无兄弟姊妹扶持，谁来为她做主？能为她做主的，偏偏是宝玉的奶奶，她的外婆贾母，严格说起来也站不住脚。所以贾母才费尽心思，千方百计的分化瓦解薛姨妈，让她认了黛玉做干女儿，表达为宝黛提亲的意思。只有薛姨妈起这个头儿，贾母才能跳过王夫人这一关，直接拍板，整个宝黛婚事才经得起非议。

    宝玉呢，倒是父母双全。只可惜父亲贾政哪里会承认儿女私情，他至多只会以门第才学来衡量宝黛是否般配。以贾政眼光，他这个儿子未必配得上外甥女。至于王夫人，那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和贾母对着干的，等到贾母身死，宝玉之婚姻主导权重回，她那里会成全？

     所以，从这个角度看，宝黛可怜得很。不仅承认爱情需要过自己和贾府两重难关，就是给自己婚姻做主的权力也丝毫没有，甚至连反抗和逃婚的路也堵得死死的。一个大家公子，一个大家闺秀，那个年代，逃婚，我靠，门儿都没有。

     这正是宝黛之情的可怜可悲可叹。

     所以，第三十二回，黛玉听到宝玉为她和湘云和袭人争辩：

     林黛玉听了这话，不觉又喜又惊，又悲又叹。所喜者，果然自己眼力不错，素日认他是个知己，果然是个知己。所惊者，他在人前一片私心称扬于我，其亲热厚密，竟不避嫌疑。所叹者，你既为我之知己，自然我亦可为你之知己矣；既你我为知己，则又何必有金玉之论哉；既有金玉之论，亦该你我有之，则又何必来一宝钗哉！所悲者，父母早逝，虽有铭心刻骨之言，无人为我主张。况近日每觉神思恍惚，病已渐成，医者更云气弱血亏，恐致劳怯之症。你我虽为知己，但恐自不能久待；你纵为我知己，奈我薄命何！想到此间，不禁滚下泪来。

     这番思索，把宝黛之情面临的困境表现得再透彻不过，那些认为宝黛无病呻吟无事生非的从此可以休矣。

     所以等宝玉出来，看见黛玉哭泣，情不自禁替她拭泪：

     林黛玉忙向后退了几步，说道：“你又要死了！作什么这么动手动脚的！”宝玉笑道：“说话忘了情，不觉的动了手，也就顾不的死活。”

      看到没有，他们其实连相爱的权利都没有，一丁点私情，都是需要遮掩避嫌的。

      但是，当黛玉试探宝玉金玉之说时：

      一句话又把宝玉说急了，赶上来问道：“你还说这话，到底是咒我还是气我呢？”

      黛玉知道要宝玉避嫌，自己却忘情至于忘了避嫌：

      林黛玉见问，方想起前日的事来，遂自悔自己又说造次了，忙笑道：“你别着急，我原说错了。这有什么的，筋都暴起来，急的一脸汗。”一面说，一面禁不住近前伸手替他拭面上的汗。

       这便是真正的爱情，不能见光却难以自己的爱情。所以，千言万语，只能化作一句话：

       宝玉瞅了半天，方说道“你放心”三个字。

       又说：

       “好妹妹，你别哄我。果然不明白这话，不但我素日之意白用了，且连你素日待我之意也都辜负了。你皆因总是不放心的原故，才弄了一身病。但凡宽慰些，这病也不得一日重似一日。”

      宝玉的话，找到了黛玉的病根儿，所以我认定随着宝黛感情的逐步稳定，黛玉病根儿移除，身体是如紫鹃放掉的晦气风筝一样渐渐好转的。

       而黛玉听了这话：

       如轰雷掣电，细细思之，竟比自己肺腑中掏出来的还觉恳切，竟有万句言语，满心要说，只是半个字也不能吐，却怔怔的望着他。此时宝玉心中也有万句言语，不知从那一句上说起，却也怔怔的望着黛玉。

       至此，那些混话说宝黛之间没有爱情的也可以休矣，这不是睁眼瞎是什么？

       所以当宝玉还要纠缠时：

       林黛玉一面拭泪，一面将手推开，说道：“有什么可说的。你的话我早知道了！”口里说着，却头也不回竟去了。

        这是在回应之前黛玉的疑惑，黛玉含蓄的告诉宝玉，我知道你的心了，我放心了。

        这就解了第八回宝黛因宝钗到来而产生的“求全之毁，不虞之隙“的千千心结。

        这一段，其实就是宝黛爱情的打消疑虑和互证清白。因此，宝玉才会在黛玉走后茫然无知，居然拉着袭人的手说：

      “好妹妹，我的这心事，从来也不敢说，今儿我大胆说出来，死也甘心！我为你也弄了一身的病在这里，又不敢告诉人，只好掩着。只等你的病好了，只怕我的病才得好呢。睡里梦里也忘不了你！”

       那个时代那个社会，这无疑是最大胆最直白最爽快最酣畅的爱情表白。

       只可惜，听到的是袭人。不过不重要了，宝玉的心，黛玉已经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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