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语红楼》(精编版)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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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宝玉房里厉害的丫鬟,首当其冲好像就是晴雯。其实未必。
不妨想一想,能到宝玉房里端茶送水服侍宝玉的,没有点背景,没有点能耐,怎么行?
袭人和晴雯都是贾母房里的,袭人的特点是尽心尽责,细致周到,晴雯的特点是言谈摸样针线爽利。麝月虽然没说来头,却是个众人去玩她可以守着火烛的人,宝玉谓“公然又是一个袭人”。至于房里的其他丫鬟,虽然没有明写,却也小觑不得。
第二十四回,秋纹碧痕就和小红发生了一场冲突。
说起这小红,也不是一般的来头,她是林之孝夫妇的女儿。所谓:
原来这小红本姓林,小名红玉,只因“玉”字犯了林黛玉、宝玉,便都把这个字隐起来,便都叫他“小红”。原是荣国府中世代的旧仆,他父母现在收管各处房田事务。这红玉年方十六岁,因分人在大观园的时节,把他便分在怡红院中,倒也清幽雅静。
林之孝一家是贾府的家生子,也就是包衣奴才,在贾府掌管重要事务。因了这层关系,给女儿分派的差事是巧宗儿,看管怡红院,是个清闲差事。本来嘛,女儿家家的,何苦呢?可是没想到的是,贾元春一声令下,宝玉诸姊妹搬进了大观园。原本清闲自在的小红便卷入了波澜:
不想后来命人进来居住,偏生这一所儿又被宝玉占了。这红玉虽然是个不谙事的丫头,却因他有三分容貌,心内着实妄想痴心的往上攀高,每每的要在宝玉面前现弄现弄。
我早就说过,对于年轻丫鬟来说,贾府的第一个好去处就是宝玉房里。一则宝玉怜惜女儿,二则贾母疼爱宝玉,宝玉房里的待遇要好过其他房,三则贾母王夫人应允过,宝玉房里的丫鬟将来都可以不配小厮,放出去自向外边择婿,不仅可以获得人身自由,还可获得婚姻自主。这对于丫鬟来说,不吝是天大的好事。这便是柳五儿想尽一切办法和芳官合谋了要到宝玉房里来的原因,也是小燕儿叮嘱芳官的干娘她那不省事儿的母亲不要无事生非的原因。
小红虽然父母是贾府有权有势的奴仆,但毕竟是世代为奴,这样可以获得自由的机会,如何肯放过?那些如宝钗一般鄙薄小红为鸡鸣狗盗之徒者,宝钗的时代身份局限,你们没有,有没有扪心自问,面对这样的机遇,可能免俗?
一个追求自由和爱情的梦想,有什么可笑?
曹公都没有耻笑,偏偏有人耻笑,那么这些人,就该曹公来耻笑。
可是,小红的悲剧在于,和她这样,有这样想法的女孩子,不在少数。柳五儿和小燕就不说了,就是如今宝玉房里得势的袭人晴雯麝月秋纹碧痕也是感觉压力山大,危机重重。
花袭人要拔了头筹,盖过晴雯,处心积虑和宝玉发生关系,不想竟弄到风声鹤唳,身处险境。晴雯因袭人抢了先手,忿忿不平,胸中一口闷气正不知何处发泄。这是宝玉房里两个头牌之间的竞争。可怜宝玉夹杂在中间,左右为难,首尾难顾。
而麝月秋纹碧痕,虽然不指望获得袭人晴雯那样的身份,但是她们现居的位置,也是肥缺美差,也是将来可以外放出去的。这样的位置,她们一样珍惜,她们也清楚,不知道有多少丫鬟正暗中羡慕,虎视眈眈呢。这根弦,放松不得。
所以,怡红院因了宝玉的宽容,表面一派风和日丽,其实也是人心可畏,是非不断。
这不,小红有想法了,自然要有女儿家家的小心思。偏巧这日,袭人晴雯麝月都不在,只有秋纹碧痕在,叫小红去催水,小红说有事,秋纹碧痕只好自己去了。而且大约觉着好玩,这两位居然自己提了桶水来。所谓:
只见秋纹,碧痕嘻嘻哈哈的说笑着进来,两个人共提着一桶水,一手撩着衣裳,趔趔趄趄,泼泼撒撒的。
就是这个空档,回来的宝玉无人倒茶,小红找到了接近宝玉的机会。所谓:
宝玉见没丫头们,只得自己下来,拿了碗向茶壶去倒茶。只听背后说道:“二爷仔细烫了手,让我们来倒。”一面说,一面走上来,早接了碗过去。宝玉倒唬了一跳,问:“你在那里的?忽然来了,唬我一跳。”那丫头一面递茶,一面回说:“我在后院子里,才从里间的后门进来,难道二爷就没听见脚步响?”宝玉一面吃茶,一面仔细打量那丫头:穿着几件半新不旧的衣裳,倒是一头黑鬒鬒的头发,挽着个髭,容长脸面,细巧身材,却十分俏丽干净。宝玉看了,便笑问道:“你也是我这屋里的人么?”那丫头道:“是的。”宝玉道:“既是这屋里的,我怎么不认得?”那丫头听说,便冷笑了一声道:“认不得的也多,岂只我一个。从来我又不递茶递水,拿东拿西,眼见的事一点儿不作,那里认得呢。”宝玉道:“你为什么不作那眼见的事?”那丫头道:
“这话我也难说。只是有一句话回二爷:昨儿有个什么芸儿来找二爷。我想二爷不得空儿,便叫焙茗回他,叫他今日早起来,不想二爷又往北府里去了。”
小红利用这个机会,不仅让宝玉注意到了她的容貌长相,有了给宝玉倒茶端水的机会,而且还有了回话的机会,和宝玉交谈的机会,这是宝玉房里几个为数不多的大丫鬟的特权。别看小小的怡红院,也是等级森严的,那些干杂货的婆子是不能进宝玉房里的,而那些院子里的小丫鬟,也就是小红这样的,未经允许,是不能近身服侍宝玉的,能够近身服侍宝玉的,只有袭人晴雯麝月秋纹碧痕四儿等人,而能够服侍宝玉就寝的,只有袭人晴雯和麝月了。这就是等级,这就是阶层。
所以,当秋纹和碧痕嘻嘻哈哈的过了泼水节回来,才发觉中了调虎离山之计,顿时火冒三丈:
那秋纹碧痕正对着抱怨,“你湿了我的裙子”,那个又说“你踹了我的鞋”。忽见走出一个人来接水,二人看时,不是别人,原来是小红。二人便都诧异,将水放下,忙进房来东瞧西望,并没个别人,只有宝玉,便心中大不自在。只得预备下洗澡之物,待宝玉脱了衣裳,二人便带上门出来,走到那边房内便找小红,问他方才在屋里说什么。小红道:“我何曾在屋里的?只因我的手帕子不见了,往后头找手帕子去。不想二爷要茶吃,叫姐姐们一个没有,是我进去了,才倒了茶,姐姐们便来了。”秋纹听了,兜脸啐了一口,骂道:“没脸的下流东西!正经叫你去催水去,你说有事故,倒叫我们去,你可等着做这个巧宗儿。一里一里的,这不上来了。难道我们倒跟不上你了?你也拿镜子照照,配递茶递水不配!”【庚辰侧批:“难说”二字全在此句来。】碧痕道:“明儿我说给他们,凡要茶要水送东送西的事,咱们都别动,只叫他去便是了。”秋纹道:“这么说,不如我们散了,单让他在这屋里呢。”
原来小红是借口手帕丢了,不去催水给宝玉洗澡,他是知道宝玉要回来洗澡的,拿准了不去的。小红的心机,也是绝了。秋纹碧痕浑然不觉去催水,又借机嬉闹玩水,回来后才发觉上当了,给了小红机会了。当着宝玉不好发作,服侍了宝玉洗澡便跑过来当面质问小红,秋纹那一张利嘴,碧痕帮衬着,可不得了,说的有理有利有节。
此处留了一条批语,刚才宝玉问小红为何不在他跟前做事,小红说这话我也难说。这就是难以言说的理由。宝玉那里知道,围绕着他,有多大的利益,有多么大的诱惑,值得这些失去自由的姑娘不惜冒险去争夺。
宝玉房里的这些姑娘,她们这样的争斗,正好反映出自由和爱情的可贵,正好反映出她们人生的卑微。这其间那里有对错,分明只有悲悯和哀怨,牺牲掉的,只是一个又一个清白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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