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语红楼》（精编版）108

            风之子原创

    红学误贾芸久矣。或以为是拐卖巧姐的奸兄，或以为是勾引小红的淫贼。然第二十四回，雪芹用足一回来写的人物，竟是这样的奸佞小人，怎不令人心塞？

    贾芸是伶俐之人，知道得差事，求贾琏是没用了，须得求王熙凤。于是来寻舅舅帮忙。

    这舅舅的名字可好，卜世仁，看着挺仁义的，实则不然，不是人也。

    在我看来，卜世仁就是面照妖镜，和不是人打交道，贾芸是不是人，不就知道了？

    只见：

    贾芸出了荣国府回家，一路思量，想出一个主意来，便一径往他母舅卜世仁家来。【庚辰侧批：既云“不是人”，如何肯共事？想芸哥此来空了。】

     此处批语，已然点题，和不是人打交道，贾芸怕是要白跑一趟。而一声芸哥，似乎分晓已现。

     贾芸是这样求的舅舅：

     原来卜世仁现开香料铺，方才从铺子里来，忽见贾芸进来，彼此见过了，因问他这早晚什么事跑了来。贾芸道：“有件事求舅舅帮衬帮衬。我有一件事，用些冰片麝香使用，好舅舅每样赊四两给我，八月里按数送了银子来 ”【庚辰双行夹批：甥舅之谈如此，叹叹！】

      贾芸求舅舅帮忙，可不是死乞白赖的要，而是借，说明了是要还的。可见贾芸不是不知进退之人。本来是亲甥舅，舅舅还是开香料铺的，外甥偶尔开一次口，就是给些又如何？所以此处批语用叹叹来感叹人世间人情冷暖。

      卜世仁一听，立马就不是人了:

      卜世仁冷笑道：“再休提赊欠一事。【庚辰侧批：何如，何如？余言不谬。】前儿也是我们铺子里一个伙计，替他的亲戚赊了几两银子的货，至今总未还上。因此我们大家赔上，立了合同，再不许替亲友赊欠。谁要赊欠，就要罚他二十两银子的东道。况且如今这个货也短，你就拿现银子到我们这不三不四的铺子里来买，【庚辰侧批：推脱之辞。】也还没有这些，只好倒扁儿去。这是一。二则你那里有正经事，不过赊了去又是胡闹。你只说舅舅见你一遭儿就派你一遭儿不是。你小人儿家很不知好歹，也到底立个主见，赚几个钱，弄得穿是穿吃是吃的，我看着也喜欢。”

      不是人的一番推脱之词，已为脂砚戳穿，不必再说。只是不是人不帮忙也就罢了，反而转守为攻，数落贾芸不长进。贾芸不得不分辨：

       贾芸笑道：“舅舅说的倒干净。我父亲没的时候，我年纪又小，不知事。后来听见我母亲说，都还亏舅舅们在我们家出主意，料理的丧事。难道舅舅就不知道的，还是有一亩地两间房子，如今在我手里花了不成？巧媳妇做不出没米的粥来，叫我怎么样呢？还亏是我呢，要是别个，死皮赖脸三日两头儿来缠着舅舅，【庚辰侧批：芸哥亦善谈，井井有理。】要三升米二升豆子的，舅舅也就没有法呢。”

      贾芸的一番分辨，道出了辛酸家世，即便贾府这样的大家族，历经五世，枝叶繁茂，也有了落魄子弟。贾芸自然不是死皮赖脸之人，却也说出了艰难。难怪脂砚要赞芸哥能言善辩，这是贾府子孙里少有的好刚口，只可惜没落了，不能有贾宝玉那般的富贵恩宠。

       不是人见外甥如此说，少不得又有一番托辞：

        卜世仁道：“我的儿，舅舅要有，还不是该的。我天天和你舅母说，只愁你没算计儿。你但凡立的起来，到你大房里，就是他们爷儿们见不着，便下个气，和他们的管家或者管事的人们嬉和嬉和，【庚辰侧批：可怜可叹，余竟为之一哭。】也弄个事儿管管。前日我出城去，撞见了你们三房里的老四，骑着大叫驴，带着五辆车，有四五十和尚道士，【庚辰双行夹批：妙极！写小人口角，羡慕之言加一倍，毕肖。却又是背面傅粉法。】往家庙去了。他那不亏能干，这事就到他了！”贾芸听他唠叨的不堪，便起身告辞。【庚辰侧批：有志气，有果断。】

        所谓三房里的老四，就是求王熙凤得了看管家庙差事的贾芹。不是人居然拿贾芹来寒碜贾芸，小人嘴脸已遭脂砚批驳。贾芸的可怜，脂砚则为之一哭，可见大户人家的末世子孙，也是潦倒不堪的。而贾芸的离去，批语赞曰有志气有果断。这样的人，懂得廉耻，怎会奸佞？

       不是人夫妇见贾芸要走，不免又要做秀：

       卜世仁道：“怎么急的这样，吃了饭再去罢。”一句未完，只见他娘子说道：“你又糊涂了。说着没有米，这里买了半斤面来下给你吃，这会子还装胖呢。留下外甥挨饿不成？”卜世仁说：“再买半斤来添上就是了。”他娘子便叫女孩儿：“银姐，往对门王奶奶家去问，有钱借二三十个，明儿就送过来。”夫妻两个说话，那贾芸早说了几个“不用费事”，去的无影无踪了。【庚辰侧批：有知识有果断人，自是不同。】

       这里的批语，对贾芸更是赞叹有加。试问脂砚青睐之人，又怎会是鸡鸣狗盗之徒？

       及至贾芸撞见倪二，倪二呼贾芸“贾二爷”，此处又有批语云：

       【庚辰侧批：如此称呼，可知芸哥素日行止，是“金盆虽破分量在”也。】

       说的是贾芸虽然家道中落却是行为举止有分寸有礼仪之人，连倪二这样行走市井放印子钱的泼皮也敬他三分。

        这世上的事情，真是讽刺。贾芸求舅舅不灵验，街上撞了个泼皮，反借到了银子，可见天不绝人世事难料。贾芸回到家里，怕惹母亲生气，闭口不提舅舅之事。此处批语：

       【庚辰侧批：孝子可敬。此人后来荣府事败，必有一番作为。】

        一个懂得孝顺母亲的人，能坏到那里去？此间对贾芸评价甚高。甚至提及到荣国府事败被抄，贾芸是有一番作为的。这样的人，哪里会是无耻小人？

        等贾芸拿钱买了香料去孝敬凤姐，又有一处批语：

        【庚辰眉批: 自往卜世仁处去已安排下的。芸哥可用。己卯冬夜。】

         是说贾芸和凤姐对答，早在去舅舅不是人那里借香料就酝酿好的，贾芸这样的子孙，是贾府事败之后为数不多的可用之人。这就预示着贾芸在八十回后是有一番义举的，这个义举，就是“仗义探庵”。

          至此，第二十四回，不仅写了贾芸和小红的情思，也写了贾芸和不是人舅舅的交道，和倪二的交道，和母亲的交道，和凤姐的交道，不惟小说时时处处表现贾芸的知廉耻重信义有骨气，而且脂砚斋的批语也对贾芸赞叹有加。小说的点睛之笔，在贾芸拿到植树工程的二百两银子，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

         次日一个五鼓，贾芸先找了倪二，将前银按数还他。

         这样一个和不是人打交道是人的人，这样一个知道孝顺母亲之人，这样一个有借必还的人，这样一个懂得女孩子家心思的人，这样一个脂砚斋也赞不绝口的人，难道不是好人？

          其实我知道，那些说贾芸不是好人的人，是不能忍受贾芸逆境之中知难而进谋求差事，追求爱情的迂腐之人。圣人云穷则思变，穷则变变则通，难道要贾芸枯坐等死而已？这样的人一叶障目以偏盖全穿凿附会断章取义，实在读不懂红楼，只会羞杀读书人，笑煞天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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