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语红楼》之一千三百四十六
风之子原创
说来有趣。贾宝玉几乎误了《红楼梦》所有的女孩,黛玉、宝钗、晴雯、袭人、金钏、玉钏、紫鹃、芳官、四儿等等等等,却唯独有一个女孩,是她误了宝玉。没错,这人正是香菱。
香菱和宝玉,貌似没有多大交集的。香菱是薛蟠的妾,说起来也可以算是宝玉的嫂嫂。但是,因了薛蟠外出做生意的那一年,因宝钗遂了香菱之大观园心愿,因了黛玉教香菱作诗,宝玉还是和香菱有了交集,那就是夫妻穗与并蒂菱。我分析过,这是有暗示的。
第七十九回,宝玉听完香菱介绍薛蟠之亲事以及夏金桂其人,说了一句话:
宝玉冷笑道:“虽如此说,但只我听这话不知怎么倒替你耽心虑后呢。”
香菱之误宝玉,就是从这里说起来的。香菱听了宝玉的话,立时便恼了:
香菱听了,不觉红了脸,正色道:“这是什么话!素日咱们都是厮抬厮敬的,今日忽然提起这些事来,是什么意思!怪不得人人都说你是个亲近不得的人。”一面说,一面转身走了。
香菱为什么就恼了?
这涉及到一个界限问题。宝玉的话,是担心新娘子娶过来后,香菱遭冷落。这已经是非常私密的话了。已经越过了性别界限,越过了叔嫂界限,涉及到薛蟠和香菱的私生活了,甚至涉及到即将娶进门的新娘子了。这不仅在当时,就是在现在也算是侵犯别人隐私的问题,所以香菱当然恼了。
香菱的恼,换做别人,本无可厚非。但是,香菱忽略了两个事实。第一,宝玉之举,虽然有违礼教,却是真心实意为她好。第二,香菱可曾想过,自她卖到薛家,进了贾府以来,她何尝跟一位爷,严格说是一位主子,如此随性自然甚至任性过?她除了可以说宝玉,可以恼宝玉,甚至可以训斥宝玉,可以和宝玉翻脸,她还能跟那位爷如此?就是薛蟠她也不敢也不能啊。
这就是香菱误宝玉之意:
且说香菱自那日抢白了宝玉之后,心中自为宝玉有意唐突他,“怨不得我们宝姑娘不敢亲近,可见我不如宝姑娘远矣;怨不得林姑娘时常和他角口气的痛哭,自然唐突他也是有的了。从此倒要远避他才好。”因此,以后连大观园也不轻易进来。
从香菱这段话,倒是可以再一次佐证,其时宝钗已经完全退出和宝黛的竞争,安心回家侍奉母亲了。至于宝玉和黛玉之微妙,则非香菱所谓浑然天真之人所能想象的了。这是三误。
香菱之误,着实给了宝玉沉重打击,无异于在晴雯之死后又雪上加霜:
宝玉见他这样,便怅然如有所失,呆呆的站了半天,思前想后,不觉滴下泪来,只得没精打彩,还入怡红院来。一夜不曾安稳,睡梦之中犹唤晴雯,或魇魔惊怖,种种不宁。次日便懒进饮食,身体作热。此皆近日抄检大观园、逐司棋、别迎春、悲晴雯等羞辱惊恐悲凄之所致,兼以风寒外感,故酿成一疾,卧床不起。
宝玉之伤恸,不在于香菱冲撞了他这位爷,不在于爷的体面,而在于香菱浑然天真,痴儿尚未悟耶。在于又有一位清净女儿,要毁灭了。这是香菱之大误宝玉之处。
哀哉,我为宝玉。悲哉,我为香菱。
其实宝玉的忧虑,第八十回就应验了。
第八十回,香菱就已经不堪夏金桂折磨,薛蟠殴打,差点为薛姨妈卖了,亏得宝钗出手相救,从此断绝薛蟠之路,免了薛蟠之妾的名分,重又做回宝钗的丫鬟,一心跟着宝姑娘了。而且,落下了病根:
本来怯弱,虽在薛蟠房中几年,皆由血分中有病,是以并无胎孕。今复加以气怒伤感,内外折挫不堪,竟酿
成干血之症,日渐羸瘦作烧,饮食懒进,请医诊视服药亦不效验。
等到八十回后,宝钗和宝玉成婚,宝钗带了香菱和莺儿过来,成为了宝玉房内之人,宝玉面对黛玉之徒,更加怀念逝去的黛玉,更加怜惜悲苦的香菱,这才应了夫妻穗和并蒂菱之说,也才应了菱花镜中形容消瘦衣带渐宽之说。
然而此时,香菱依然在误宝玉。她不能理解宝玉对她的恩人宝姑娘的冷漠,她不能理解宝玉对宝钗的隔阂,此时尽管宝玉因了黛玉对她充满柔情与哀愁,香菱依然因了宝钗的缘故,更加的怨忿宝玉。这是香菱之四误。
这种误解,直至宝玉抛弃宝钗,出家远走,直至香菱又跟着宝钗回到薛家,为夏金桂折磨致死,也未能消解。香菱是带着对宝玉的怨念死去的,她怨宝玉负了她的宝姑娘。
这倒也算是终生误了。宝玉终生误了宝钗,香菱终生误了宝玉,也算是一报还了一报。(风语红楼讲座在喜马拉雅开讲啦。直接在喜马拉雅搜“风语红楼讲座”即可收听。《风语红楼》1、2辑当当网有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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