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宁伟醒过来的时候，他清醒的意识到自己还活着。他觉得无比厌恶。他看见了那两个人的背影，他们背对着他，在悄悄说着什么，还有抽泣声。他同样厌恶这两个背影。现在，安琪儿死了，他的存在成为了一种罪恶的纪念。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对于生已经没有了半点眷念。他看见自己手背上的针管，他的手被固定在床上，他拼尽全力扭动手腕，那黑灰色的针影开始刺破他的血管，血开始倒流，鲜红的血液从针管迅速的倒流。宁娟似乎有感应一样回过头，“小伟，你做什么？”

护士跑过来帮他拔掉了针头，紧急处理创口。医生进来了，他皱着眉头看着这个年轻人，“孩子，我要告诉你，你的生命并不仅仅属于你，它还属于别人，属于你的父母，甚至……是那个死去的女孩……”

“别提她！你不许提她！”宁伟早已泪流满面。安在天呆呆的看着，就像一个傻子。宁娟来到床前，搂住儿子，“医生，求求你，别说了。”

“不！我要说！”那个医生忽然愤怒的大叫起来，“记住，你的生命还属于那个女孩，要不是她落在你身体的下面，帮你抵消了很大一部分的冲击，那么，死的就是你而不是她！”这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他的头发因激动而抖动起来。宁伟愣住了，他想起了空中那一幕，安琪儿沉着而有力的一翻。“记住，是她要你不死的，是她救了你！年轻人，不要那么急着去死，你这样做太草率太幼稚太不负责任了，先想明白好吗？想明白了再去死。”看到宁伟不动了，医生的脸色缓和下来，“对了，”他说，“你的生命还属于我们，我们费了那么大的精力才把你救活，伙计，你这样就太不够意思了。”他微微的笑了，“你还是这样的年轻，你不知道，活着，对一个人有多么重要，尤其为了你死去的爱人……”

这句话让宁伟痛哭起来，他张大嘴，像疯了一样嚎哭着，仿佛要把他的痛苦全部呕吐出来。

医生和护士们走了。宁伟哭着说，“告诉我，你们告诉我……”

“什么？”宁娟惊恐的问道。

“她……她是怎么死的……”

“儿子，妈是几天后才赶过来的，听说，你们落在峡谷的半山腰，撞断了一棵大树，落在一块大石头上，琪儿始终在你的身下，树枝刺穿了她的背部……”

宁伟的眼睛模糊了，“妈，拜尔医生说得对，是安琪儿救了我，她不想让我死……我们在空中的时候她说你真傻，接着翻了个身……”

旁边传来一个男人嘶哑痛苦的哭声，就像一个人被什么东西压住，因胸腔扭曲而发出的哭声，像鬼叫又像狼嚎。那是安在天在哭。宁娟也忍不住哭起来，“儿子，所以你不能死呀，你死了，怎么对得住安琪儿呢，还有你爸爸，你知道吗？你们跳下去之后，他就拔枪自杀了，要不是小明，要不是抢救及时，他也已经随你们去了，你知道，他有多么爱你们吗？”安在天始终不肯转过身来，他的脸埋在两手之间，继续哭着。

“孩子，你爸爸，他的伤也还没有全好，可是，他已经决定为了你活下来，把失去安琪儿的痛苦承担下来，他一直在忍着伤痛，和妈妈一道演戏，想方设法让你活下来，难道，你就不能原谅我们吗？”

宁娟的脸就伏在儿子的脖颈上，她的泪水，和儿子的泪水混合在一起，流进儿子的身体深处。那种痒痒的温馨的感觉刺激了宁伟。他想起小时候，妈妈和他相拥而泣的情景。“妈妈，”他说，“我的好妈妈，对不起……”

这句话彻底勾起了宁娟一生的辛酸，“小伟，为了爱你的人，答应妈妈，活下去，好吗？如果你死了，妈妈这一辈子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爸爸、妈妈、外婆，还有舅舅舅妈小薇，一家人都在等着你回去呀。”

宁伟透过妈妈的黑发，看着父亲凌乱的背影，他的身材虽然魁梧，却透露出一股孤苦无告的味道。是啊，失去了安琪儿，他该是多么的伤心呀，安琪儿可是他的命根子呀，难道这一切的责任就该他一个人来承担吗？做下那样事情的人，是我们自己呀，我要恨的，只能是我自己！他这样哀痛的想着，既然，人人都需要我活着，那我就暂且苟活着吧，把痛苦一个人扛住，直到在天国见到我可爱的安琪儿，那时，不，现在我们就不是兄妹了，我们是恋人了，宁伟仿佛突然懂得了安琪儿的心，他仿佛看到了安琪儿的样子，正对着他撒娇正对着他笑，“是的，我们终会见面的，”他对自己说着，笑了，哭着笑了。

他的目光从飘忽逐渐变得平静，他叫了一声，“父亲！”

这句话让安在天和宁娟惊呆了。安在天就像是得到赦免的死刑犯一样既惶恐又幸福的颤抖起来，他像被电击一样惊跳起来，好像不相信这是真的。

“父亲，”他说，“谢谢你为我们做的一切。”

“儿子，”安在天老泪纵横，他像一个乞丐，伸出手祈求着什么。他鼓足勇气，走到床前。宁娟搀住了他。他们之间的那一瞥是深切的，说明尽管几十年不见，他们仍然一如当初。宁伟看懂了这一切，他为妈妈感到高兴。

“妈妈，”他对妈妈说，“我把爸爸给你带回来了……”

安在天伸出手，抚摸着儿子的头发，哪些粗硬凌乱的头发，有些陌生却又那么亲切，他抚摸着儿子，却想起女儿，心情在甜蜜和愁苦中起起落落，他想笑又想哭。父子俩的头终于顶在一起，这两个男人，他们在那一刻想起的都是同一个女人，一个与他们有着血缘却引起不同感情的女人。这时，另一个女人加入进来，她给他们带来的还是同样复杂而相似的感觉。

“妈妈，等我好了，我们就回家……”

“嗯。”

“爸爸，我要带着安琪儿回去。”

“嗯。怎么能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呢。”

“爸爸？”

    “孩子，我们一家一起回去，爸爸明白了，爸爸要放弃一切，我们一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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