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广渠门内，一片现代化楼群中央，保留着一块宁静的墓地。两米多高、刻着“有明袁大将军墓”七个大字的青石碑，彰示着坟墓的主人——明代兵部尚书兼辽东督师袁崇焕。

崇祯三年八月，袁崇焕以“谋叛”罪被凌迟处死。《明史》中说当时“天下冤之”。

崇祯二年冬天，清军绕过山海关，假道科尔沁，自喜峰口入关，直抵北京城下。袁崇焕闻变，急忙率军赴救，千里奔波来到广渠门外。袁军士马劳顿，眼睁睁看着清军劫掠焚烧城外民居，“不敢一矢相加”。不少达官贵人因花园别墅被清军蹂躏，因而对手握重兵的袁崇焕不满，在皇帝面前指责他纵敌拥兵。此前，袁崇焕打算跟清军议和，遭到朝廷反对，因而有些官员便说，清军就是袁崇焕引进来的，目的就是胁迫朝廷接受清军的条件，订城下之盟。民间甚至传言：“投了袁崇焕，鞑子走一半！”（按：引自文秉《烈皇小识》；笔者以为，“投”字可能是“殺”字之误，因为投字在这里意思不通）。这些诬告和谣言传到崇祯皇帝耳朵里，不能不引起崇祯皇帝对袁崇焕的怀疑。

据说，在两军阵前，清军玩儿了一个反间计：捉住了两个太监，故意说些悄悄话让他俩听见，说清军跟袁崇焕有某种约定，然后，又将俩太监放跑了。太监回去一报告，崇祯帝便紧急召见袁崇焕，并当场逮捕，“缚付诏狱”。（《明史》）——关于反间计的事，是清朝人后来才透露的。

崇祯皇帝逮捕袁崇焕时，首先责问他的是为何擅杀大将；最后定袁崇焕之罪，“专戮大帅”也是其罪状之一。而据文秉所著《烈皇小识》中说，清军此次大举伐明，也和毛文龙被杀有很大关联。那么，袁崇焕是如何杀毛文龙、又是为何要杀毛文龙的呢？

毛文龙原是明朝的一个大将。天启年间，辽东失陷，他从海道撤回，“乘虚袭杀大清镇江守将”，占据了皮岛。他因此被授为总兵，升为左都督，挂将军印，赐尚方剑。

皮岛，又称东江，位于朝鲜湾内的大海中，绵亘八十里，不生草木。皮岛北距清军八十里，东北是朝鲜。明朝天启年以后，清军西扩，大批明朝百姓逃到岛上。毛文龙将这些百姓笼络为兵，加上自己原来的军队，号称十万，“分布哨船，联接登州，以为犄角计”。 清军“恶文龙蹑后”，几次发兵进剿毛文龙。毛文龙也曾和清军数次交战，但几乎没有胜过。对清军来说，毛文龙的军队，胜虽不足，但牵制有余。而皮岛在毛文龙的数年经营之下，俨然成为重镇。但是毛文龙也不是没有问题：他既然称拥兵十万，自然以十万之数向朝廷要粮要饷，“岁糜饷无算”；他还“广招商贾，贩易禁物”，倒卖人参布匹。于是朝中有的官员说他冒领粮饷，要求惩办他；有的官员提议把他撤回来。兵部考虑到皮岛的战略作用，都没有同意。袁崇焕也曾建议朝廷派官员去监管毛文龙的财务，遭到毛文龙的拒绝。因而袁崇焕“不善”毛文龙——对毛文龙印象不好。

袁崇焕天启六年在守卫宁远城（今辽宁兴城）时曾重创清军，取得宁远大捷。当时魏忠贤当道，袁崇焕没有得到应有的奖赏，反而被排挤出朝廷。崇祯皇帝当朝后，重新启用袁崇焕，封他为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督师蓟辽，兼督登、莱、天津军务。他向崇祯皇帝许诺：“只要五年，我可以收复辽东！”崇祯皇帝听了非常高兴，答应了他提出的所有条件，并赐以尚方剑，“假之便宜”——可以根据情况自行做主处理一些事情而不必请示皇帝。

袁崇焕掌握大权之后想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除掉毛文龙——“崇焕始受事，即欲诛毛文龙。”（《明史》）能证明这一点的是阁臣钱龙锡。因为袁崇焕有五年复辽之说，退朝以后，钱龙锡便到袁崇焕的住所，询问他五年复辽的具体方案。袁崇焕说：“恢复辽东，当自东江始。毛文龙可用，则用之；不可用，则杀之。”就是由于袁崇焕跟钱龙锡说了这话，后来钱龙锡因此被罢官入狱，险些被处死——这是后话。

袁崇焕到任之后，毛文龙来拜会。袁崇焕“接以宾礼”，而毛文龙没有谦让——毛文龙本该自居袁下，承认袁是他的顶头上司才对！怎么能大模大样、以老资格自居呢？于是袁崇焕便决计要杀毛文龙了。这是《明史》的说法。

而文秉则持另一种说法。文秉说——

崇祯当朝之后，毛文龙想做出点业绩来表现一下，私下和清军达成协议：我送给你三百万两银子，你退还我两卫之地。此事被袁崇焕知道了，袁立刻派一个喇嘛僧去和清方交涉：希望清方解除跟毛文龙的协议，而把两卫之地退交给袁，袁愿付更高的代价。“而清最重盟誓，坚持不可”。喇嘛僧遂向袁献策：“唯一的办法，是杀掉毛文龙。”按照文秉的说法，这便是袁杀文龙的动机。

在杀毛文龙的细节上，文秉和《明史》的说法是一致的。袁崇焕亲到毛文龙的驻地阅兵，“与相宴饮，每至夜分，文龙不觉也”。在毛文龙毫无戒备之下，袁崇焕以观将士射为名，先设幄山上，令一名参将率甲士埋伏帐外。“文龙至，其部卒不得入”。席间，袁崇焕突然责问文龙违令数事，文龙抗辩。袁崇焕突然“厉色叱之，命去冠带絷缚”，列举其十二条罪状之后，取出尚方宝剑，将毛文龙斩于帐前。“当是时，文龙麾下健校悍卒数万，惮崇焕威，无一敢动者。”（《明史》）然后，袁崇焕命棺殓文龙，第二天，他又在棺前祭拜，说：“昨天斩你，是朝廷大法；今天祭你，是僚友私情。”还落了泪。

袁崇焕知道，像毛文龙这样的朝廷大将，他是无权擅自处死的，所以在向皇帝汇报时说：“文龙大将，非臣得擅诛，谨席稾待罪。”崇祯皇帝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非常震惊，但转念一想，反正毛文龙也死了，暂且接受这个现实吧，便没有责备袁崇焕。

文龙死后，清军向袁崇焕索要事前答应的三百万银两，袁崇焕拿不出，只好向朝廷申请，而朝廷又不批。清军因此大举进攻。

袁崇焕杀掉毛文龙，清军少了一个肘腋大患，没有了后顾之忧，可以放心发兵南下；而明朝，则少了一只重要的军事力量。

清朝人昭梿在《啸亭杂录》中说：“袁崇焕之杀毛文龙，其事甚冤。世儒以崇焕后死可悯，故尔掩饰其过，至谓毛文龙果有谋叛诸状，非深知当日之事者也。文龙守皮岛多年，虽有冒饷、抗据诸状，然其兵马强盛，将士多出其门。本朝（按：指清朝）佟、张尽为彼害，使留之以拒大兵，不无少补。崇焕乃不计其大事，冒昧诛之，自失其助。遂使孔定南诸将阴怀二心，反为本朝所用。此明代亡国之大机。”孔定南诸将，指后来降清的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等人，都是毛文龙旧部，后来效力于清廷。大机，关键之谓也。

昭梿认为，袁崇焕误杀毛文龙，是明朝亡国的重要原因。袁崇焕，确实难脱误国之咎。如果他当初能团结毛文龙一道抗清，明朝末年的历史，恐怕就是另外一种写法了。而杀毛文龙，袁崇焕也为自己的被杀埋下了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