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班朋友,曾经玩过一个游戏,在那些老电影里,寻找那些惊鸿一瞥偶然闪出来的人,例如蔡琴。
在杨德昌的《青梅竹马》中,她是主角,在《独立时代》里,她真如传说中那样,担任的是美工,在关锦鹏的《地下情》里,她是配角。更别提许多首电影主题歌,许多次片尾曲。那正是八十年代,一个由民歌和文艺片、诗歌和理想主义构建出来的美好年代,她是那个时代的女主人,在任何一个角落里都能熠熠生辉。
但,前年的“民歌三十年”的演唱会后,孙孟晋却说:“还好,蔡琴没参加。这个女人这些年的歌路是我非常讨厌的,看上去怀旧情调,其实非常恶俗。”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因为说出了我一直以来的疑惑。她是最能审时度势的常青树,实体唱片消亡的年代,她转开怀旧演唱会,听众爱听什么,她就唱什么,即便出唱片,也不过是一首接一首翻唱四十年代“时代曲”——那样成本低,音效和制作诉求上,务必接近“汽车音乐”,这大概是实体唱片最后的一块绿洲了。她承认了周遭的变化,容忍了自己的趋时和迎接。
这几天,她正为新发布的“专辑”《爱像一首歌》做宣传,并筹备她的怀旧演唱会。我却毫不犹豫地为“专辑”打上引号,因为这张“专辑”和她这十年的绝大多数专辑一样,依然沿袭这个路数,里面基本全是翻唱歌,翻唱民歌时代的名曲,翻唱她自己的老歌,并且贯彻着“选曲口水化、编曲欢快化”的特点,唱的都是翻滥了的歌,编曲也油光水滑——谁愿意在开车的时候听沉郁的歌?
豆瓣的“蔡琴小组”里,有人发问,郑华娟加入了郑华娟小组,陈绮贞加入了陈绮贞小组,李康生也出现在了他的小组里,蔡琴,会不会在“蔡琴小组”现身?后面有人答得悲凉:“这等纸薄的喧嚣是换不来她的闲暇的”,她正忙着开怀旧演唱会、出怀旧专辑、赚退休金,哪里有时间深究别人的喜爱,探讨自己的未来?看来,即便是喜欢她的人,也对她心知肚明。
从蔡琴身上,看到了一种典型的中年人的犬儒主义,中年人的“唯存论”,已经知道了自己的高度,自己所能到达的最远方,已经疲倦了、烦了、无感了,却还要活下去,索性随波逐流、戏弄人生,到手的钱赶紧数,眼前的粥趁热先喝,而且,不怕别人看出来——只要能存在下去,其他的都可以无视。
蔡琴令我怀疑,有时候,人生不是太短了,而是太长了,像保罗·奥斯特的小说《幻影书》卷首所引的夏多布里昂的那句话:“人不只有一次生命。人会活很多次,周而复始,那便是人生之所以悲惨的原因。”因为人生太长,一段段轮回,就无法一劳永逸,就必须不断地重新赢得欢喜,因为长,一次次重复,就得不断为生命的内容注水,设法拖延。
现在,我们已经不做“寻找某某”的游戏了,找到的,其实已经不是那个人。
写的是蔡琴,其实是我的自我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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