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浅潜:“我快速的腐朽着,超过着我的想象”
文:绿妖
我快速的腐朽着,超过着我的想象,只有我感觉是如此的失败。只有在舞台上的歌声证实着我的爱,和不朽。”她写,“我至今连安稳的基本的生活都过不上,因为我过着一种特殊的对应的生命体验,这种体验是精神上的无限的付出,是一种不可能收获的过程。”她说。这样的话让能听懂的人毛骨悚然。
听了很久她的歌,上周五是我第一次跟她面对面的坐在一起。她很美,她曾经做过模特,怎么可能不美。她还画过画,会小提琴,做过电子乐,她的简历太像当下的一些跨界小资们的了,不同的是,很多人是从艺术中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她却天真到真的献出自己,被艺术毫不保留地榨取。
07年我写小说,没工作,大部分时间一个人在家里,她的“灵魂出窍”被我听了很多遍,那专辑里有一种东西和我当时的心境息息相通:是暗的,灰的,毁灭性的,不能毁灭世界就回向灭了自己。但也是美的,亮的,她的音乐和歌词,好的时候,会有一种星星般的光芒。所以,当她说“我不喜欢那张专辑”时,我固执地说:那张很好,我喜欢。
在台上,她犹豫不决地:我给你们唱“太阳之子”吧。然后又推翻:不,我还是唱“心的颜色”。她最后唱的是这两者之外的第三首。她的脑子里好像随时在刮着大风,迅速转换着,一眨眼风景就变更了,不同了。吃饭时她也是这样,她犹豫着要不要回家,因为太晚了,回家要经过一段很黑很破的路,还有一个黑暗的乱糟糟的大院子。她说,我要回家了。可是马上又要了一瓶啤酒,举起来大叫:大家就坐在这里聊到天亮好不好?!不然呢?“要不我去网吧呆一晚上?”去年冬天她住的地方没有暖气,她很多晚上就是在网吧里度过,“那里面都是小孩。真不知道我怎么过来的。也不知道我老了没有。”她摸了摸自己的眼和脸。她不老,一点一点也不老,显得比她的实际年龄幼小许多,像个新人。
她唱歌时也像新人,有新人的生涩、紧张、还有清新。我也看快乐女生,那些20岁出头的女声,跟她相比已经那么老了,又保守又老气横秋,可是她唱歌还像个新人,像第一次登台(确实,有好几年,她是不怎么登台了,去年才开始慢慢恢复了)。她唱的曲目也像个新人,老歌几乎都不唱,她出过的惟一一张专辑《灵魂出窍》里的歌一首不唱,她唱的都是新歌,她的歌像个刚出道的新人一样让大家陌生。这时她显得格外自信。
她的新歌也让我陌生。歌里有那么多“革命”“理想”“爱情”“云朵”“辽阔”这样的字眼,这是另一个体系另一个世界,跟现在的世界、现在的流行歌坛、现在如火似荼的民谣、或者是屋外的后海都没有任何关系,看起来好像是,她从八十年代走过来,却把心遗落在了那里。可是我必须要说,“爱情”“理想”这些别人唱出来我们会发笑的词,从她嘴里唱出来,却依然清新,好像这些词从来不曾被滥用,仍然像它们初次问世时那样干净。
她唱着一首一首新歌时,她让我想起李白,比起来其他用典繁密沉重沉郁的中国诗人,李白拥有一种力量,一套《乐府诗歌》,别人都按前头人的格式走,老老实实做同题作文,到他就大笔一挥,大改特改,他前头的人,按前面的格式走,他后面的人,按他开创的格式走。汉诗意境最推崇苍凉、沉郁,到他却跳脱不羁,跌宕自喜。他不像汉人,张浅潜给我的感觉也不像,或许是青海给她的力量,她唱歌时嗓音可以很美,真假声运用还有那只有她能唱准而不至于走调的“弯弯绕”的腔调,可是她也随时可以不美,可以粗野,像她豆瓣音乐人页面那一版“倒淌河”——一个粗野的,扯着嗓子的女声,她不怕自己会显得不美。这样多美啊,张浅潜。
说回到创作,她有一种力量,随心所欲,想到什么就变成歌词的能力,歌词和她的意念之间毫无阻隔,这或许会让她的歌词显得草率,可也赋予了歌曲一种自由跳脱、自由喜悦的力量,用她自己的话说,这是“无章法的自由”。或许这种自由给了她声音运用自如的能力,她的心和她的情绪之间毫无隔膜,她的情绪和歌声之间毫无隔膜,听众能清晰感受到她想传达的一切:爱情、痛苦、破碎。
可是这些,在她坐在我旁边的时候,我什么也没说,我只是听她说,她不停地担心:回家路上的黑暗,还有吃肠胃药,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录出来的专辑。她一个担忧下面是另一个担忧,就像演出开始前,她掏出手机:我应该给朋友们打电话,让他们都来看的。我说那你就打吧。“不,他们来了演出也该结束了,他们赶不上的,我应该早点打。”她开始看手机,好像决定要拨打电话,但又把手机收起来,抬起眼睛好像对谁抱歉地:演出前我不能被干扰,一干扰我就乱了。她脑子里的大风,一直一直都在刮个不停吧。
那么多人被称为“用灵魂唱歌”,他们知道用灵魂唱歌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吗,他们知道什么是灵魂吗?“我快速的腐朽着,超过着我的想象,只有我感觉是如此的失败。只有在舞台上的歌声证实着我的爱,和不朽。”她写,“我至今连安稳的基本的生活都过不上,因为我过着一种特殊的对应的生命体验,这种体验是精神上的无限的付出,是一种不可能收获的过程。”她说。这样的话让能听懂的人毛骨悚然。是的,当“灵魂歌手”“独立女声”已经成为能卖钱的好头衔时,这个最无愧这两者称呼的女歌手,却在快速腐朽,她在后海的这场演出只有几十个观众,她才华夺目,却只出过一张自己并不喜欢的专辑,她没有经纪人,没有一个稳定的住处(“我去年搬家真是搬怕了”),她的许多时间花在搬家、跟房东吵架上,她被浪费了,她被遗忘了,她在速朽,可是,通过这条危险的路,她告诉听到她的人,用灵魂唱歌是怎么一回事,这条路本身又是何等危险,需要你付出热忱以及整个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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