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松落

    我的朋友包子，曾在本地的电子商贸城开着一间店，我没事的时候常去溜达，甚或帮他看店，因此很是见识了一下该市场的风起云涌。
    电子商贸城是本城最大的电子市场，一向鱼龙混杂。一层专营大小家电电线电缆灯泡开关，二层三层专营软件及D版DVD、VCD，而楼梯和转角处，则站满兜售H片的小贩，俗称“游击队”。一层是一片清澈敞亮景象，而二层三层则从地理环境到人文环境，处处与它们所从事的营生的气质吻合，楼梯是曲折的、阴暗的、脏的，消防器材外面的玻璃，照例是被砸破的，窗子上钉着铁皮，铺子外面摆放着炉灶，防盗门“哐啷”一声推开了，走出来一个画着黑眉毛的女人，一边拉着毛衣的下摆，一边疑惑地看着来人。在这样复杂的环境里混出来的包子，曾经自豪地断言：“电子商贸城水很深！就算是在火车站能混出名堂的，未必能在我们市场混下去！”
    包子算是最早在电子商贸城混出名堂的老一代，十二年前从部队复员后，他就在二楼盘下一间铺面，开售DVD和VCD，因为胆子大，脑子灵活，又没有家室拖累，很快淘得第一桶金，并迅速成为日进斗金的大户，手持当时最贵的手机，剪着锅盖头，穿着黑白条相间的花样西装，配着牛仔裤，整日里呼朋唤友，到处胡吃海喝。终于因为肆意挥霍而渐渐走向下坡，从此守着一间店，安静度日。
    圣诞前夕，市场的音像业者商会包下本地最豪华的酒店，组织新年冷餐会，商户均被邀请参加，每人还可携带一名亲友，包子于是带我前往。入得席来，看见到场各人盛装在座，又听说D版商和H碟贩子们还选有主席、秘书，我就开始闷笑，等到商会主席用方言开念一篇高山大海、扬帆远航风范的新年讲话，并且屡屡断错句、念错字时，我更是笑不可抑。随后，D版大户们轮流上场发言，包子向我介绍，这位曾是与他同期创业的小贩，已经结束海盗时期，成为大鳄，成功上岸，那位曾经连老婆住院生产的钱都拿不出来，如今自创流水线，这位靠录制秦腔和花儿VCD发家，那位已经投资电视剧制作，但是，包子又严肃地对我说：“如果有人问，现场谁没卖过H碟的话，恐怕只有你有资格举手！”
     席间，又见一位穿着艳丽衣服、香气袭人、笑声沙哑且响亮的三十多岁女子，到处敬酒及对男人进行亲昵拍打，声势十分惊人，包子又悄悄向我介绍说，该女名叫马红红，是市场著名的新晋H碟大户，性格风骚豪爽，身边围绕颇多传闻，做起生意来，十分泼辣，为丰富本市群众的业余文化生活做出了极大贡献。
    当然，商户们也常常为群众的文化生活付出一些代价，有的店，会在某天忽然被封掉，大大的铁锁，惨白的封条，有的“游击队员”，会在某天忽然消失，半年后再度出现，别的商户会邪恶地笑着问：“怎么样？你这么帅，在里头很受欢迎吧？”总之，电子商贸城可不一般，永远是暗潮涌动，此起彼伏，野火春风。
    新年冷餐会后，电子商贸城终于在某天迎来了高潮。那天，正在包子店里坐着，忽然听见周围商户纷纷奔出去，出去一看，原来是马红红给带走了，正要上警车。市场的建筑是“回”字型，若干警车和查封货品的卡车声势浩大地停在天井里，四面围栏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马红红在众目睽睽下，带着一个孤傲的、清高的表情走近警车，然后在车前停住，冷艳地扫视了四周的群众后，先用手理了理大衣的领子，又傲然地、大义凛然地，用双手把短发向耳后猛地一掠，然后低头上了警车。围观群众顿时爆发出了哄堂大笑。
    在响彻市场的大笑声里，我们学习着马红红理衣领和掠头发的动作，傲然锁上店门，离开了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