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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ychael Danna & Jeff
Danna兄弟俩都是大师。
冰雪心事
韩松落
刚读完李安的《十年一觉电影梦》,正打算找他1997年的电影《冰风暴》来重看,冰雪灾害来了。
隔着十年时间,《冰风暴》的情节也记得清清楚楚,1973年,水门事件,性解放,从前的革命、变革动摇的是社会结构,这次撼动的却是整个世界的最小细胞,家庭。康涅狄格州的小康之家,从父母到儿女,都在风头浪尖上,换偶派对,少年的性游戏,全家人身体力行,什么都没落下。记忆里最清晰的一个细节,是在换偶派对上,所有人把车钥匙放到一只盘子里,抓到谁的钥匙,就是谁。就在这个时候,冰风暴来了,邻居家的孩子死在了风暴里。
麦克·唐纳(Mychael
Danna)为《冰风暴》做的配乐已经不大记得了,只隐约记着主要的乐器是空旷的笛子还是箫,但他为别的电影做的配乐却都记着,四个字可以概括:冰雪心事。
麦克·唐纳出生在加拿大的Manitoba,丹纳在《艺术哲学》里关于地理性格对艺术家风格的影响的阐述,适用于他,他后来的音乐确乎成为他的家乡地理的最好说明:空旷寂寥的天地里,孤独的灼热,小小的祟动。
他是那类少年天才,童年时代开始唱歌、弹钢琴,14岁时候,一只手受了伤,钢琴弹不下去了,转向电子合成器。在多伦多大学取得作曲学位后,给多伦多的天文馆做了解说的背景配乐,由此开始电影配乐生涯,首次为电影配乐,是1987年的《合家观赏》,导演是我最喜欢的阿托姆·伊格杨(
Atom Egoyan),而此后凡是伊格杨的电影配乐,多半属于他。
他喜欢用简约的电子乐,搭配中东、东南亚的乐器,布置起一个冷清阴郁的气场。伊格杨电影《意外的春天》配乐就是如此,二十个孩子因车祸坠湖丧生的故事,让人想起叶芝的《The
Stolen
Child》,太悲痛,太不可能,所以要用异想世界里的绚丽来完成吁解,于是麦克·唐纳请了知名的演奏家吹奏伊朗笛,再配以管风琴,来完成电影里关于“吹笛人”的那个童话,孩子们只是被吹笛人用笛声引走了,并关在了山洞里。他和伊格杨一起,竭力回避了死亡。
伊格杨的另一部名作《色情酒店》也是由他担任配乐,失去了孩子的中年男人,频频到一间艳舞俱乐部去看一个女孩子跳舞,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垂涎那个女孩子的身体的时候,谜底揭晓,原来她曾经是孩子的保姆,他到那里去,为的是看见她,他看见她,也不过是为了寻找心理上的依傍,为孩子的曾经存在寻找线索,否则,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就太空虚了,空虚到虚幻。麦克·唐纳用了两种音乐,一种是俱乐部里的,扭捏、繁琐、灼热得像被火炭烫伤的蛇一样的音乐,以配合舞娘们的舞蹈,一种用在贯穿始终的闪回片段里,孩子失踪了,保姆和男友,还有许多许多人们,去草地上搜寻,音乐隐忍、悠远,像模糊的记忆里被忍住的哭泣。但两种音乐都是非现世的,即便俱乐部里那些貌似火烫的音乐,也在有意把故事推向一个冷清又瑰丽的他世界。
尼古拉斯·凯奇的《八毫米》,配乐也是他。隔着这么多年也记着,阴沉、空旷的音乐背景上,有个模糊的女声,像撒野,像呼救,一阵躁狂的声音打断了这个声音,像是堆积的铁器忽然被倾倒了,每到主人公有点犹豫有点想退却的时候,这个女声就出现了,在世界的另一维里,向他发出呼吁。那音乐,配合着那个阴惨离奇的故事,一点缝隙都没有。
为什么总要用异域的乐器?大概为了说明内心那个自己也不了解的世界,那个世界对于我们,犹如印度、伊朗、摩洛哥之于没有生活在那个地方的人,我们从不能想象,那个地方和我们在空间属性上,属于同一维。
大多时候,麦克·唐纳的配乐是低调的,从不对电影形成干扰。好莱坞许多电影配乐,之热辣、之主动、之自信,总让我想起他们的电视直销广告中的男女,可劲地嚼着口香糖,腮帮子翕动着,配合铿锵的解说和自信的表情,表示自己有多么乐观和健康明朗,每次看到这种广告,听到这类配乐,我都深深地感到自己被得罪了。而麦克·唐纳和那些剧情解说式的配乐不一样,几乎觉不出他的存在,但如果把他的配乐剔出来,电影连能否成立都很危险。
冷清,阴郁,并不是这个世界大部分人要的那杯茶。然而我怀疑,有时候电影制作者们,恰恰是意识到了自己可能太甜蜜太昂扬太温情,所以要他的配乐来往下压一压。就好比,我们高兴过头的时候,雪灾来了,股灾来了,或许是天然,或许是刻意,但,小的灾难也是有必要的,那等于是小型的免疫激活,是在我们得意忘形的时候,兜头来的一盆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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