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下午，还有两个小时的专项训练即将完成，33岁的小野乔感到有些疲惫。“毕竟不如当年了。要不是这次东京奥运会，”他一边走向高崎市体操房临时休息的板凳，一边摸了摸受伤的肩膀，“我可能正在享受天伦之乐。”

 

    另一块场地上，妻子小野清子正在跳马上翻着跟头。他三岁的女儿和一岁半的儿子正躲在工具箱里，看着妈妈咧嘴大笑。

 

    此时，日本体操队领队走了过来。那一脸严肃的表情说明，肯定不是请他喝下午茶的。

 

    “小野君！”“咳！”“我们很荣幸地通知你，你已经被日本奥运会筹备委员会选为奥运会开幕式宣誓选手。这是你的荣誉，也是非常艰巨的任务，小野君应该明白吧？”“咳！我一定竭尽所能！”

 

    领队的脚步声已渐行渐远，但他感觉到，另一个声音正猛烈地撞击着自己的心房。他知道：自己的一生，将可能有所改变。

 

• • • •

 

    “得到这个消息后，我一点也不吃惊。我是日本第一个体操世界冠军，东京奥运会是我的第四届奥运，此前我取得了4块奥运金牌，(这样的成绩)在日本除我之外没有了吧？”2008年1月底，在远离赛场44年后，小野乔仍有一种舍我其谁的架势。

 

    在日本流行着一句谚语“金棒的鬼，铁棒的小野”，“铁棒”在日语中是单杠的意思，日本体操历史上涌现过很多包括家原光男、笠竹茂、富田洋之等出色的单杠选手，但凭4届奥运会5金的成绩，始终没人能够威胁到小野乔“单杠之王”的地位。

 

     1952年第一次参加赫尔辛基奥运会，小野乔竟然获得了一块跳马铜牌。1956年墨尔本奥运会，小野乔为日本体操获得了第一块奥运会金牌——单杠金牌。

 

    四年后的罗马奥运会，他又和队友竹本正男、相原信行、远藤幸雄一起，赢得了男团冠军。日本体操开始进入黄金时代，此后18年，日本男子体操队连续5次获得世锦赛和奥运会男团冠军。

 

    但代表运动员宣誓的巨大荣誉降落在小野乔的身上时，他却经历着别人无法想像的压力，“1960年奥运会夺冠后，我到了退役的年纪，但前辈都来劝我，因为马上就东京奥运会了，希望我能带一带年轻选手。我就留了下来，其实东京奥运会的时候我的状态已经下滑得很厉害了。”

 

    奥运会前一年开始，小野乔的肩伤越发严重，有时候甚至到了抬不起胳膊的地步。“我想无论如何也要坚持到最后，虽然身体不行了，但我一直坚持训练。”

 

    接到宣誓的任务后，小野乔每天训练结束后都会拿着宣誓词背上一阵子，“1932年洛杉矶奥运会，宣誓的运动员不是当场忘词了吗？那简直太尴尬了，就像比赛中失误一样。所以我每天都会拿出来不断地背。”

 

    对于运动员来说，最能够证明自己的还是比赛。东京奥运会前，小野乔右肩伤势加重，这让他的奥运会卫冕之路举步维艰。

 

    “第一场比赛，肩膀就开始钻心地疼，后面的比赛前我都得注射麻药。”小野乔说，自己能坚持到最后的原因除了夺金的决心，还有妻子的鼓励。

 

    妻子小野清子在日本比他更有名，是日本第一个在奥运会上取得奖牌的“妈妈选手”，担任过日本奥委会副主席、小泉内阁成员。但1964年奥运会前，小野清子和他一样，也因为东京奥运会选择了坚持最后一站。

 

    1962年退役的小野清子已经过起了全职主妇的生活，“当日本体操协会的人和我谈复出时，我在想开什么玩笑？我已经不再年轻了，还有孩子。”但为了日本女子体操能在奥运会上有所突破，小野清子再次走进体操房。

 

    集训时，夫妇俩不得不把3岁的女儿和1岁的儿子托付给家人照管，实在没办法，小野夫妇就带着婴儿用品和两个孩子一起到训练馆，“我们都觉得这样孩子很可怜，但是也没有别的办法。”

 

    小野乔回忆说，那段时间，两人回家后的话题也都围绕着训练展开，“因为白天会看到彼此训练，就会提出意见，会对对方说这里应该怎样怎样做会更好。为了这个，我们没少吵架。”

 

    东京奥运会日本国内选拔赛前的一次比赛中，小野清子从高低杠上面掉了下来，最终只列第九。这个成绩，可能连奥运候补资格都达不到。赛后，小野清子哭了，看到妈妈这样，两个孩子也跟着一起哇哇大哭。

 

    “我为什么要这样做，连孩子也要跟着我一起哭，还是算了吧！”小野清子这么安慰自己。但她没有想到，自己的丈夫，竟然没有好语相迎，而是劈头盖脸的责备，“这样哭还比什么赛？体操什么还是算了吧！”

 

      很多年后，小野清子回忆说：“男人和女人的思考方式不一样，他那样对我说，反而激起我的斗志。我和丈夫就是这样相互鼓励的，这也许就是我们的爱情吧。”重新燃起斗志的小野清子通过了最终的国内预选赛，在东京奥运会上赢得了一枚奥运会女子团体铜牌。

 

    退役后，夫妇俩人在1965年成立了池上体育普及俱乐部，这个以体操为主的俱乐部是日本第一个综合性体育中心，1988年汉城奥运会铜牌选手小西裕之，便是出自该俱乐部。这里也是日本体育俱乐部协会的前身，小野乔是名誉顾问。每周三，他都会来到俱乐部处理一些有关事务。在这里一路之遥，是在日本体育振兴中心担任理事长的小野清子的地方。

 

    上世纪70年代，应中国体操协会的邀请，小野乔曾来华指导，“我到过南京、上海、北京，那时中国已经有了很多优秀的选手，我印象比较深的有杨明明、黄玉斌。现在中国队也有很多优秀的运动员，我虽然离开体操很多年了，但杨威、肖钦这些名字我都很熟悉。”

 

    从上世纪70年代末起，日本体操逐渐走向低潮，其亚洲的统治地位也被中国所取代，直到2004年奥运会日本男团经历了26年的低潮才又重新站在世界最高的领奖台上，小野乔坐在观众席上见证了这一时刻。

 

     当我问他：“日本体操的黄金时代是不是又回来了呢？”小野乔笑着摇了摇头：“他们还没有拿到五连冠呢！而且还有中国！”